手冢始终记得那天幸村的神气，雨夜中仿佛有说不出的寂寥，那时不明白，现在却是太明白了，人若毫无牵挂，是最洒脱，一旦心中有了牵记，就再也洒脱不起来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忽然就想起幸村当年说过的话了。
手冢低头，黑暗中那张脸异常恬静，他的手穿过栗色的刘海，轻抚那白皙而饱满的额头，心如此之宽，万事不萦于怀，能够这样安然进睡，是有福气的人呢。
两个人坐在客厅当中，柳莲二看着面前的人，前些日子表面上答应和切原修好，不计前嫌，这次却在背地里动手脚。听说切原的损失着实是不小。
白石却仿佛并不想掩饰他所做过的：“警察到的时候，我尚有余力。但我不会救他。我这个人，很会记仇。”他说完，笑了笑，直视着对面的人。
柳莲二略微抬首，两道视线在半空中交接，各自声色不动。
白石望着面前的人，对于这个人他一直有些摸不太准，无论亲疏是远还是近，态度是冷还是热，于他似乎全一个模样。
过了半晌，柳莲二开口：“你们的事情我不管。”他淡淡地说，“但是事情没有办成，你又这样搞，很难向仁王交待。”
白石似乎早就成竹在胸：“我倒是有个办法。”
柳莲二抬起头来，又看了对面的人一眼，这个人真是聪明，只要他将事情做得妥当，仁王就不会追究。他和切原各凭本事，损失自负，别人倒也不好说些什么。他们之间若讲了什么兄弟情谊，扶于危时，那才真正是滑天下之大稽。
白石微微一笑，他方才的话就是想试探一下对方的态度，现在看上去，柳莲二是真的对此无意，两不相帮，这样是最好。
淡淡的月光下，柳莲二望着面前的人，那眉梢眼角中的神气他是熟悉的，依稀仿佛多年前的另一个人。但像与不像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个人不是那个人，这个时候，也不再是那个时候，逝去光阴是再不会回头的。
双方各有所想，却心照不宣，将话题又兜转回去。
“什么办法？”柳莲二微微挑眉，之前本来安排好的，一步一步来，没想到警察那边又有变。
白石说：“我总想着，凡事总有个因由。这次虽然是临阵变节，却未必是临时起意。于是就去查了一查。这个是陈文艺那天交给忍足侑士的东西，你看看。”
柳莲二翻了翻，继而蹙起眉头。
“你再看这个。”白石递另一份档案给他。
柳莲二抬头，这个人真是不简单，这样机密的档案他都能查得到。
“有钱能使鬼推磨。”白石微微一笑，“真田这些年来一直将这几份当年的档案，藏得严严实实。”
柳莲二微一沉吟：“如若真相像这上面所言，实在没必要对外隐瞒。”
“不是对外隐瞒，只是为了不想让一个人知道。”
柳莲二心念转了几转，就明白了。
“但如果是这样呢？”白石一边说一边将两份档案各抽出一些，然后重新放在一起，“是不是很不一样。”他又说了几句。
柳莲二看毕：“你是说……？”
“对。”白石笑了笑，“我们反其道而行。真田不想说的，我们替他说。”
柳莲二倒吸一口气，这可真是……毒计，他上下打量这个人，以前真是太小觑这个人。
“我看行。”最后他一顿首。用意虽然歹毒，但却不是不可行。
白石微笑：“那我去办。”
要说的都说完了，柳莲二从不留客，白石站起身来，告辞而去。柳莲二望着那个背影，穿花拂柳，缓缓而去，渐渐隐没入夜色，忽然忆起那个时候，第一次和这个人见面，他也是这样自暗处缓缓而来，只是这一来一去中间，已经不知隔了多少变幻。而将来又不知要有多少数不清的风云，想着想着，就突然想到了四个字，养虎为患。继而想到，不过也就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往复循环，争斗不休，终归都是一场荒唐事。
白石跨出门槛，也不着急走，慢慢往出踱步，走出一段距离，忽然又回首。柳莲二仍旧独自坐在小厅中，不知是夜色浓重的缘故，还是错觉什么的，那一贯平静无波的眉目间，就有些郁郁寡欢的味道，仿佛有不知名的隐痛。
白石停了片刻，继续迈步向前，出了门外，院落中花木俱静，月光落下来，满满地铺展开去，是一地清霜。
视野所及之处是个小土坡，远山近树在黑暗中瞧得都不甚分明，只依稀有个轮廓，迹部站在那里，听到背后响起脚步声。
一个声音随着步子和着夜风悠然而来：“没想到，你真会来。”
迹部转过身，眉梢微挑：“我为什么不来？”
两个人对视着，电话里，白石就讲了一句话，向日岳人的事情，你想不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他当时暗自忖思，如果迹部揣着明白装糊涂，反问他一句，向日岳人是你们的人，他的生死与我何干，一时之间倒也想不出更好说辞。法子是想好了，但第一步也要迹部肯来才成。没想到，迹部根本什么也没问，也只简简单单说了一个字，好。于是约定了见面的时间，迹部却到得比他早。
白石望着眼前的人，以前虽然也接触过数次，但像这样面对面，还是第一次。夜色中那个人的侧脸静如止水。
“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迹部说。
对面的人却没有答话。
迹部抬起头，眸光一转，黑暗中亮得有几分迫人。
对面的人递过来一份档案。
“你先看看这个再说。”白石微微一笑。
第11章
难得轮休一天，不用去上班，不二在家睡得昏天又暗地。客厅里的电话铃震天价地响，不二醒了一下，然后用被子蒙住头，决定继续睡，反正响一会儿没人去理会的话，它自然就不响了。实在是太困了，这些日子忙着巡街和适应环境，要学要看要记忆的东西实在太多，都没怎么好好休息过，不二在见到排班表的时候就计划好了，一定要趁这个机会好好睡个够本。
可惜天不遂人愿，只隔了片刻，床头柜上的手机又嗡嗡地响个不停，不二在被子里犹豫了一下，怕万一是警署有急事call他，他拿起手机，荧光屏上清清楚楚地显示着来电。
不二盯着那个名字瞧了片刻，然后接起来，果不其然对面传来熟悉的低沉声音。
“喂。”忍足的声音中带着笑意。
明明那天排休假表的时候他也在，那就是故意的了，不二慢慢眯起眼睛。
忍足接着说：“知道你今天休息，别睡了——”
果然是成心，不二在被子中握紧手指，喀的一声轻响。
忍足继续慢条斯理：“出来和我一起吃饭。”
不二把脸埋在枕头里好一阵挣扎，虽然吃饭的诱惑也很大，但他真的不想离开这么温暖的被子。他环顾四周，屋里拉着窗帘，光线暗淡，也不知道现在究竟什么时候了。
忍足仿佛明白他的疑惑：“快下午四点了，你都睡将近一天了。”
不二也有点惊讶，居然不知不觉睡了这么久。
忍足再接再厉：“快起来吧，起来然后和我一起吃晚饭。乖，宝贝……”
这头他话还没说完，那边厢立刻就打断他：“行，时间地点。”干脆利落。
忍足拿着电话笑不可抑，不二最不喜欢那些乱七八糟的称呼，所以这招是屡试不爽。真是小孩子，开不起玩笑，他告诉他见面的地点。然后问：“用不用我去接你？”
“不用。”不二挂断电话，起床刷牙。继而又拉开窗帘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还很亮，刚才都不觉得，手冢早上走的时候，将窗帘拉得密实又妥帖，他又瞧桌面上的手机，而有人就喜欢扰人清梦，把肉麻当有趣，同样是人，差距就这么大。
洗漱完毕，不二活动一下手脚，觉得神清气爽，他走到门口穿鞋子，看在多年情谊份儿上，他就勉为其难将就一下，反正已经醒了，闲着也是闲着。
拿好钥匙，想了想，又折返回去，俯身写了张字条，然后粘贴在电视机最显眼的位置上，说他和忍足去吃饭了，免得手冢回来找不见他，着急。
一切都办理妥当，不二向门口走，走到一半忽然又回头，屋子中静悄悄的，夕阳暮色从窗口映照进来，在地板上拖曳出橙红色的一条，电视机屏幕正中间贴着刚才写的那张字条，他盯着瞧了片刻，忽然微微偏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