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去洗手间洗手和脸:“这些日子都没见到你。”
手冢望着他用毛巾擦脸上的水珠,然后走到茶几边,拿起玻璃瓶咕噜噜地灌凉白开。手冢知道,现在是多事之秋,继前两次大规模出警都无所斩获后,上面要求他们审慎行动,并在各区加派了人手进行巡查和临检。所以不二每天都要随队巡十几街,又麻烦又琐碎。
“别喝水了,我厨房里熬了汤。”手冢对他说。
不二又讶然了一下,然后高高兴兴地拿碗去盛,他有好久没喝到手冢褒的汤了。
手冢望着转过去的背影,有些出神,过了片刻,他对回转过脸来的人说:“最近都和迹部在一起。”
“嗯。”不二应了一声,手冢和迹部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不去打扰他们两个。
“有一些事情。”手冢又说。
“我没事。”不二对他笑了笑,“就是有一点点羡慕。”他用手比划了一下。
手冢看着他。
“好吧,有这么多。”不二扩大到一臂的距离。
手冢笑起来。
“其实……有这么多。”在那视线注视之下,不二从屋子的一端移步到另一端。
手冢回过身去,从大衣口袋里掏了个盒子给他。芝麻饼,桂花酥,千层糕,满满的全是不二平时喜欢吃的糖果和糕点,但是各家店铺离得都远,他忙起来,就没时间去吃了。
不二接过来,捧着糖果盒子,说:“现在不羡慕了。”
手冢在灯光中,笑了一笑。
晚饭是早已经做好的,两个人吃完,又收拾好碗筷。不二坐到沙发上,打开盒盖,举起手来,东瞧瞧,西瞧瞧,一时之间没动,然后脸皱了皱。
手冢和他待得时间长了,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先吃别的,芝麻饼最容易饱人,吃饱了,就吃不下别的了。”
不二瞧着他收拾桌面,铺开纸张,用纸镇压住四角,知道他要练字,他偷偷从睫毛间看他,小脸又皱了一下。
这个小动作也没躲过对面人的眼睛,手冢知道他有事为难就皱脸:“要是累了,就不用练了。”
不二长吁了口气,他今天是真的累了。他转身向卧室走,走了几步,忽然觉得脚步实在是有些雀跃了,高兴得太过明显,于是停下来,悄悄回头望,手冢好像没怎么注意,他放慢脚步,向前走,抱了床被子,然后又向回走,走到沙发边上,又找了枕头,舒舒服服地躺下,倚在那里看手冢写字,灯光下那个人的侧脸沉毅至极,不二拽住被角瞧着,每次和手冢在一起,他都觉得时间变慢了,岁月悠长。
最后他抱起糖果盒子,觉得心满意足。
秋夜天气变幻莫测,时阴时晴,吃过饭后又开始落雨。外面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手冢瞧过去,对面的小人把桂花糖咬得嘎嘣作响。
他问他:“辛不辛苦?”
“还好。”不二说,“这样的巡逻,一来可以熟悉周边环境,二来在街上还可以遇到很多人。铺子的老板,还有很多小混混,将来都有机会做线人。”
手冢知道他是真心喜欢这份工作,他想着,最近应该是巡逻到了旺角附近,以前桑原的地头,他忽然说:“不二,下次见到白石要小心些。”
“怎么?”不二问。
手冢沉吟片刻,似乎是想说什么,但终归没有说。最后牵了牵唇角:“他不是好人。”
不二微微扬眉,眼睛中也起了笑意:“你是好人?”
手冢反问他:“你说呢?”他转身去厨房端小松饼的盘子,时候差不多了。他今天不仅仅做了晚饭,还做了饭后甜点。
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不二只犹豫了一下,没有第二下,毫无疑问,手冢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五分钟后,他抱着盘子,为先吃小松饼还是芝麻饼发愁,实在怪为难的。
最后他还是选了小松饼:“其实,白石那次十有八九是事先得到了消息,知道警察要去,但码头上切原的样子却不像作伪。就这样,借助警察的手,抓了人,又扣了货,再加上在那个小村落当中的部署,一箭三雕。”不二说。
手冢望着他,没想到他也看出来了,白石这个人确实不简单。
不二想了想,忽然开口:“你不要怪忍足。”
“没有。”于公,那次的事情他还挺意外,结合前前后后的许多事,一时还真猜不透,忍足到底是什么意思,至于私,迹部和他之间的事,那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手冢更加不会去置喙。
“虽然有的时候,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做一些事情。但他做每件事,都是有理由的。”不二说,“他是……那种表面上看起来什么都不坚持,但只坚持自己想坚持的人。”
手冢一时理了一下这句里面的关系。
不二也觉得这话挺拗口,但他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清楚:“他和平常看上去的并不一样,他其实根本不喜欢热闹,也从不和别人说心里的事情。”对于自己从来绝口不提,“如若有一天他对谁说了,那这个人,之于他,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人。”
手冢倒是觉得他说的很明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每句都说得简单,反而更加直接有力。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室内安静下去。
过了一会儿,手冢忽然说:“你其实不喜欢练字吧?”
不二闻言顿了一顿,他慢慢垂下睫毛,不应声,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手冢将手中的笔放进笔洗,墨迹在清水中氤氲开去:“前些日子,我见到你在练吹笛子,喜欢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好了,不必勉强。”
“不是勉强。”不二忽然说,“我吹笛子和我练写字是不一样的,笛子是好奇吹来玩的,这两个……是不一样的。”
手冢怔了一下,他本来也就是随口一问:“不要紧。”
“不,要紧的。虽然你说的,和我平时写的,我有时并不是很明白。但每个字我都记得,不会忘。字我还会接着练,也许……永远写不到书上那样,或者都不能像你那样,但我会尽力,尽力写到我能写的最好。这是很要紧的。”不二看着他的眼睛,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很要紧。”
手冢望着他,不二瞬也不瞬地回视着他。
半晌之后,手冢侧了一下头,有的时候,对着这双眼睛,他会有些迷惑,既然并不是真心所喜,何必执著。
不二看着他收拾东西,他们最近一直都是这样的,和和气气,好像很近,可是手冢和谁都可以这样,这还不是他要的那种近,他不知道怎么让他明白。或许他一直是明白的,只是他不想给,他喜欢和他在一起,可他还不是那个让他心甘情愿拿出全部,毫无保留的人。
不二有些烦恼,但也不是特别多,最起码并不比他刚才在小松饼和芝麻饼之间委实难决时更多。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你想多它就多,你想少它就少。他曾经想过,如若他是迹部或者忍足那样的人,一切一定会变得容易许多。但他不是,那就慢慢来,稳扎稳打。最起码手冢现在愿意和他待在一起,他们之间可以说的话也越来越多。
不二对自己有信心。
他望着灯影中走动的人,即使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瞧着那个背影,他都觉得开心。
不二把脸慢慢埋进松软的枕头里。外面的雨下得愈发地紧,滴滴答答地敲窗,节奏安稳。
手冢回来,看见那个人头靠在那里,睡着了。
他熄了灯,坐在那里。忽然忆起,许多年前有个晚上,也是这样的雨天,半夜起来,瞧见幸村和真田坐在那里聊天。那时幸村已经睡得极少,于是真田便也不睡,陪他絮絮地说些闲话。那天幸村给他讲小镇风俗,说是家家户户睡得早,七八点街道上就已一片静谧,再瞧不见人影。他小时候,家中为了节省灯油,七点半钟吃完晚饭,便早早安睡。如若当时没出来,一辈子也就这样睡下去了。真田听他语气之间很是怀念,就握住他手说,现下这样不是更好,精精彩彩,轰轰烈烈活过这一回,日后想起,一世等于别人好几世,不赔反倒有赚。幸村没有马上答话,过了半晌,才言道,小时候不懂事,要到现在才明白,每天能够吃饱便即安然进睡,才是人生莫大的福气。
真田打趣,睡着活有睡着活的好,出来醒着活有醒着活的好。各有各的活法,也各有各的好处。幸村听了,笑一笑,却没接话,只是望着窗外,沉沉夜色中的街道,雨雾迷茫。过了半晌,真田忽然开口,你是这么明白的一个人,洒脱来,洒脱去,何必自苦。幸村低头一笑,应了声是。这件事两个人就此揭过,再不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