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天这样子,有些不对。

“宫里自制的酒,拿几碟子蜜饯吧。”谢尚书示意丫头将酒壶放到自己面前。

“宜于下酒的蜜饯不过是蜜渍梅子,别的,这会儿都不合适。

拿一碟子蜜渍梅子,再拿一碟子糟鸭信,早上渍的翡翠藕拿一碟子,就这些吧。”

邵夫人吩咐小丫头。

谢尚书垂眼看着按在手里的酒壶,怔怔忡忡,仿佛没听到邵夫人的话。

“你这是怎么了?从回来起,就魂不守舍的,阿泽出什么事了?”邵夫人侧头看着谢尚书,关切道。

“没有,阿泽好好儿的,阿泽很好,蜀中,”

谢尚书的话猛的顿住,片刻,才接着道:“太子说,阿泽已经平平安安进了成都城,简大公子已经把蜀中诸务,交接给阿泽。”

邵夫人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好一会儿才问道:“怎么这么快?你前儿不还在说,阿泽这一趟,十分艰难,怎么这就开始接手蜀中了?

阿泽没什么事吧?你瞒着我了?”

“咱们在一起这几十年,我从来没瞒过你任何一件事。”谢尚书看着邵夫人。

邵夫人蹙起眉头,“你看你这话,你今天有点儿不对。”

“陪我喝一杯吧。”谢尚书沉默片刻,看着小丫头摆上了蜜渍梅子等三样下酒菜,手从酒壶上慢慢抬起,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邵夫人倒了一杯。

邵夫人端起杯子,侧着头仔细看了看,迎着谢尚书举过来的杯子,轻轻碰了下,笑道:“你今天怪得很。”

“我不会有事瞒着你。”谢尚书冲邵夫人再举了举。

“我也是啊。”邵夫人笑着,饮了杯中酒。

谢尚书看着邵夫人饮了酒,也仰头一饮而尽。

“阿敏,你从来没信任过我,是不是?”谢尚书看着微微蹙眉的邵夫人。

邵夫人一个怔神,“这话从何说起?”

“我说过,除非我死了,否则我必定娶你,可你还是去找白道长,押上邵氏一族,和我们的儿女,阿敏,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邵夫人一张瞬间铁青,后背绷得笔直。

“因为有了阿苒,阿泽活过来了,你为什么容不下阿苒?你明知道阿苒死了,阿泽也活不了,为什么?我已经娶了你了,这几十年里,我只有你,为什么你还容不下阿泽?

为什么?”

谢尚书一句为什么,问的痛苦不堪。

“我不是容不下阿苒,我怎么可能容不下阿泽?

你想哪儿去了?

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邵夫人的话又快又急。

“我不过是要让阿泽知道,你当年是多么无奈,又是多么痛苦,等他知道那份无奈,那份痛苦,他能体会到了,他就不会再责怪你,责怪我!

我们有什么错?当年那样,有什么办法?

我不过是让他知道,你当年的万般无奈!”

“就为了向阿泽表明你没有错,我没有错,你就不惜搭上阿泽的性命?

你真没有错么?我真没有错么?

你错不错,我错不错,比阿泽的性命更重要吗?”

谢尚书疲惫不堪的看着邵夫人。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这不是错不错的事,我怎么可能不心疼阿泽,那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是不是?

我都跟你说了,我只是让他知道,人都是有难处的,都有万般无奈只能择一的时候。

你想哪儿去了?”

邵夫人语速极快。

“阿敏,你嫁给我,究竟是嫁给我,还是嫁给谢家嫡长子?”谢尚书没理会邵夫人强硬的分辩,看着她问道。

“你这是什么话?你我相伴几十年,你怎么能问我这个?我自然是嫁给你!”

邵夫人脸色青灰。

“你这是怎么了?撞客了?失心疯了?”

“简家,已经将蜀中交到阿泽手里,白道长和他的徒弟们,都在成都城,平嬷嬷现在栎城。”谢尚书神情落莫寂然的看着邵夫人。

“你从前就常说,白道长惯会胡说八道,你明知道他惯会胡说八道,还听信他的话?一个江湖骗子,你竟然听信一个江湖骗子的话,疑心跟你相伴几十年、生死相依的人?

你怎么能这样?”

邵夫人反应极快,泪水盈睫。

“阿泽把这些,交给了太子。你让平嬷嬷去襄阳,递信给蜀军,让他们捉拿阿苒威胁阿泽。

阿敏,这不是私事,不是家事族务,这是军政大事。

太子赐了你这瓶毒酒。”

谢尚书指了指桌子上的酒壶。

邵夫人直直瞪着谢尚书。

“我陪你,我答应过你,此一生只与你相伴,你我生死相随,你在我必在。

阿敏,你看,我答应过你的,我都能做到,我都做到了。

可你,从来没相信过我,是不是?”

邵夫人瞪着谢尚书,一只手慢慢抬起,紧紧抓着胸前。

“阿敏,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你嫁给我,到底是嫁给我,还是嫁给谢家嫡长子?”

一缕鲜血从谢尚书嘴角流下来。

邵夫人猛的站起来,没等转身就往前仆倒。

谢尚书慢慢往后靠在椅背上,目光从仆在地上挣扎的邵夫人身上,慢慢抬起,看向水阁外的夕阳。

第204章 烟火尽

王相和从任上启程的长子王舦,途中会合,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成都城时,已经是金秋将尽。

已经闭门不见任何人月余的简相,也没见一到成都城就登门拜会的王相。

王相进了驿馆,和早就搬进驿馆,协助处理政务杂事的谢老爷子对坐,喝着茶说了半天简家以及成都府的件件种种,叹了不知道多少口气。

几天后,夜半,简相安静的离开了人世。

简相的后事,是早就预备好了的,天色大亮时,丞相府从里到外,已经是白茫茫一片。

李苒和谢泽刚刚醒来,就得了禀报,匆匆洗漱,换了素服出来。

李苒的腿已经好了不少,全实木的轮椅实在颠簸笨重,她让人做了拐杖,撑着出来,上车往丞相府过去。

丞相从大门往里,雪白一片,却十分冷清,原本从早到晚挤满车辆马匹的大门前,空空荡荡,显得大门外那一大片空地,格外宽广。

谢泽和李苒离大门还有一射之地,就下了车,谢泽扶着李苒,慢慢往大门过去。

周娥背着手,来来回回打量着空旷的大门前,沉着脸跟在李苒后面。

周娥后面,霍文灿和王舲并肩,低低说着什么,李清宁一个人走在后面,打量着一片惨白的丞相府。

自从简如璋和简如琦死后,简明哲夫妻就病倒了,缠绵到现在,也没怎么见好。

简如璋和简如琦的媳妇,一个守着孩子守孝,一个保胎守孝,几乎闭门不出。

府里事务,都落在简如慧身上,好在,这会儿的丞相府,也没什么事务了。

丞相府正堂,简相的棺椁黑沉沉放在中间,显得分外巨大。

棺椁之前,简明锐比一个多月前瘦削了许多,神情安然的跪坐在棺椁前,仿佛没看到缓步进来的谢泽等人。

简如慧跪在简明锐对面,看着谢泽扶着李苒进来,膝行往前几步,俯身磕头。

谢泽微微颔首,李苒曲膝下去。

一行人依次上香祭奠出来,谢泽示意霍文灿、王舲和李清宁三人,“你们留在这里帮帮忙吧。”

吩咐了三人,谢泽看向周娥,周娥手指往外点了点,闷声道:“我到大门口吧,我瞧他们门房上,好象没人管。”

谢泽嗯了一声,扶着李苒出来,上车回去。

王舲找了个管事婆子,要了三套孝衣,三人换上出来,外面,谢老太爷和王相等人,已经到了。

来祭祀的人流络绎不绝,却没有丝毫喧嚣,没有哭声,也没有你来我往的答谢,甚至没人说话。

人流沉默进来,沉默上香,再在沉默中垂手退出。

天黑下来,王舲靠近简如慧,低低道:“我来守着,你去歇一会儿,一大家子,都支着你呢,你不能累倒了,这里请放心。”

简如慧犹豫了下,点头,“那就烦劳您了。”

阿爹阿娘病着,二嫂离生产没几天了,大嫂一直病着,大伯几乎什么事都不管……

她确实不能累倒了。

简如慧挪到正堂后面的隔间里,看着外面摇晃的惨白灯笼,呆了片刻,出了隔间,坐在廊下台阶上,仰头看着满天的星辉。

上一篇:孤人不孤下一篇:女奸臣杠上假太监

闲听落花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