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客说,他想着北边还有不少帐,他春夏收的货,要不赶着送过来,全得砸手里,里外里,他可折不起,他年初三就启程了,刚出正月就到我这儿了。
真是个聪明人,上个月初,货出了,钱说是要的差不多了,这会儿肯定到家了,您刚才说,这才刚打起来,你瞧瞧这老客,我瞧他以后能发大财。
后头是日连部那个大管家,去岷州城买东西,从我这儿过,让我别做生意了,赶紧关了门回老家去吧,说是要打仗了,只怕这儿也不太平。
说是他买了这趟东西,就得跟着去打仗了。”
伙计送了茶壶茶碗过来,掌柜接过,一边给洪敏和安孝锐倒茶,一边接着说个不停。
“我回什么老家?我老家就是这儿,往哪儿回?
我这大车店,开了四五代了,前些年乱成那样,也没关过门,唉,关了门吃啥?不光我这一大家里,还有他们。”
掌柜指着挑着水进去的伙计。
“几十号人,都是拖家带口的,唉,不说这个了,再难也难不过年青那会儿了。
您这趟可来得不是时候,没赶上早,这会儿就是青黄不接。
日连部说是已经走了,还有几家,也都小半个月没见过来了,听说也走了,你这东西,可不好卖,镇上几家铺子,过了年到现在,就没开门!
怎么这时候来了?我想着你肯定得等这一仗打完了,您可是个聪明人,荆湖那老客可不如您,您这是有事儿?”
掌柜上身前倾,看着洪敏问了句。
安孝锐眉梢挑了起来。
“是有点事儿,我家老爷子,你也知道,一门心思要济世救人。说是要打仗了,只怕看不起病的穷苦人就多起来了,就催着我走一趟,拿这些茶砖换些药回去。”
“您家老爷子是真慈悲,不过……
今天晚了,明儿一早,要不,我陪您往那边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日连部他们,说不定没走远,您要是不急,咱就走远点儿……”
“不用了。”洪敏叹了口气,“不瞒您说,走到一半,我就后悔了。
原本觉得这仗要大打起来,怎么得也要到月底,谁知道……”
“啊?已经大打起来了?”掌柜眼睛瞪大了。
“就是这几天吧。”洪敏再次叹气,“祁帅的帅府,就在栎城,栎城离我家,多近呢。
走到半路,我就急得什么似的,可既然出来了,唉,掌柜的,咱们认识十几年快二十年了,这一回,想请您帮个忙。”
“您说您说,您只管说!”掌柜满口答应。
“我想把这货放在您这儿,下一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这货您替我看着卖,多少都行,卖了银子,先收在您这里,等我下趟来……”
洪敏的话哽住,片刻,带着丝笑接着道:“要是来不了,这银子,您就替我施舍出去吧,怎么施舍都行。”
“您看看您这话,呸!这是哪里的话?像您和您家老爷子这样的慈善人,神鬼都保佑!
明年我等您来!一准儿能等到您,就连您这货,都指定能卖个好价钱!”
掌柜每一句话都用力加重着语气,仿佛语气越重,这话就越管用一样。
“托您吉言。”洪敏笑着拱了拱手。“既然这样,我这就让他们把货卸了,烦您给我们准备些干粮,明儿天一亮我们就启程回去,您也知道,我这心里……唉,归心似箭。”
“懂懂懂,我懂!您放心,您安坐,我先给您拿把钥匙,货就堆最东头那间厢房,正好空着。
我得亲自去一趟厨房,得多交待几句,我记得洪大爷最喜欢吃我们铛头卤的咸羊肉,让铛头赶紧,今天夜里卤好,正好给您明天带上,让铛头多放几把盐,这天热了,得咸一起才行,您宽坐。”
掌柜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洪敏也跟着站起来,笑着冲掌柜拱了拱手,和安孝锐一前一后出了屋,洪敏走出几步,站在院子中间,示意安孝锐,“你去说一声,东西堆最东头的厢房,明天天一亮就启程。”
洪敏说着,将钥匙递给安孝锐。
安孝锐接过钥匙,连走带跑往棚子过去。
第二天,天还没怎么亮,洪敏就辞了掌柜,和众一起,策马往回,离镇子远了,周娥勒停马,看着同样勒停马的洪敏,沉默片刻,跳下马,走到洪敏面前,长揖到底。
“先生大恩……”
“不值什么。”洪敏摆手打断了周娥的话,看向李苒,“就此别过吧,希望姑娘此一去平平安安,从今往后,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洪敏说着,在马上冲李苒拱手欠身。
“多谢先生,替我谢谢洪老先生。”李苒欠身还礼。
洪敏脸色微僵。
周娥上前一步,拉住了洪敏的马缰绳,仰头看着他道:“跟我们走吧。
昨天我们商量过,往北走一走再往转东,就进了朝廷地界,您家老爷子让您来,不是说了,让您跟着姑娘。
跟我们走吧,洪家总要留下一支。”
李苒呆了一瞬,脸色惨白,直直的看着洪敏。
她竟然没想到!
洪家,只怕凶多吉少了。
“三弟带着家小在外游历,必定平安无事,有他就够了,家里,父亲他们,得有个人料理,多谢,就此别过吧。”
洪敏语气虽轻却极坚决,弯腰从周娥手里拉出缰绳,用力抖动,纵马而去。
“那样的君,这样的臣子,怎么就亡了国了呢?”
安孝锐看着洪敏越来越远的身影,沉沉叹了口气,感慨道。
“那是因为,从仁宗往上数三代,甚至四代五代,没有一个不昏头的。赶紧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周娥接了句,翻身上马,掉转马头,往西北疾驰。
第173章 变故
石南从帐蓬里出来,西青和桑枝紧跟后面,也出了帐蓬。
“你回去当值吧,我跟桑枝过去。”
石南出了帐蓬,呆站了片刻,转头和西青桑枝道。
“好。”西青答应一声,垂着眼,退后一步,转身往帅帐过去。
桑枝跟在石南身后,绕过几顶帐蓬,到了安孝明和安孝智的帐蓬外。
石南扬声喊了句,听到安孝智一句请进,和桑枝一前一后进了帐蓬。
帐蓬里只有安孝智在,正坐在帐蓬中间的地毡上,摆着阵势,见石南和桑枝脸色都不怎么好,欠身起来,往旁边挪了挪,“大帅?”
“不是大帅。”
石南拱手见了礼,和桑枝一左一右,在安孝智对面坐下,看着安孝智道:
“有件事,想听听四爷的意思。
桑枝有个小厮小圆,和老家金县的大商户郑家,有点儿拐弯亲。
郑家一半的生意在栎城,桑枝就让小圆走一趟郑家,请动了郑家大爷,走了趟栎城,刚刚得了回话儿。”
石南的话顿住。
安孝智听的上身前倾,微微屏气看着石南,有王妃的消息,也就有了小五的消息,这几天,他净做噩梦。
“巧得很,郑家大爷遇到了王妃身边的大丫头紫茄,找到机会说了几句话。
紫茄说,她和青茄,还有桑嬷嬷她们,出了金县没多远,就和王妃她们分开了,分开之后,她们这些人走出去二三十里,就被蜀军围住,全数捉到了栎城,刚捉进栎城的时候,两个男子,听起来象是简大公子和祁大帅,审过她们。
紫茄说,从六天前起,她们先是被从牢里放出来,关到了一间小院里,接着就时不时有人过来问她们,王妃喜欢吃什么,王妃不说话,是行还是不行,诸如此类。
从四天前起,她和桑嬷嬷几个,就被轮流带出来,让她们替王妃挑衣服首饰吃食点心。
还有……”
石南的话突然顿住,片刻,才接着道:“紫茄说,衣服首饰什么的,她挑了,带她们去的婆子会再挑一遍,还说大公子不喜欢这个颜色之类。
紫茄还说,有一回青茄听到看守她们的两个婆子闲话,说大公子对王妃真是耐心,还说生米已经煮成熟饭。”
“除了紫茄这些话,还有别的信儿吗?”安孝智拧着眉问道。
“有,说是他进城的时候,就看到城头上挂着只头颅,散着头发,说是咱们这边的一个女将军。”
石南说到女将军,喉咙微哽。
“其它还有吗?”安孝智又问了句。
石南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