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们要做的便是等待。
二十七年前，景泰帝赵炆登基为帝，初下江南微服私访。此行，赵炆仅携带了弟弟赵炽、庶吉士王弼与几名随从。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从小生活在北方的兄弟二人早已对“鸥鸟群嬉，不触不惊；菡萏成列，若将若迎”的苏州府向往已久，而王弼便是出身于苏州府。
远近闻名的烟雨楼他们自然不会错过。
苏州一行，王弼与秦友曼重逢，二人久别重逢，当即决定私定终身。
满腹才华的赵炆与烟雨楼的秀外慧中才女张白芜互生爱慕，回京之际赵炆对其许下承诺一年之内定将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天不遂人愿，回宫之后赵炆随即暴毙，七日后，赵炽登基为帝，定号仁宣，次年即为仁宣元年。
仁宣二年，王弼任礼部郎中。
十七年前，仁宣帝病危，苦于无嗣，念起当初皇兄在苏州府尚有一遗子，悔恨之际，遂命锦衣卫都指挥使凌正鄂秘密前往苏州府寻找先帝皇嗣。
同年二月，王皇后找到礼部侍郎王弼，命其派暗卫前往苏州府火烧烟雨楼。
同年八月，王弼将其妻子接入京城。同月，仁宣帝突昭天下，立其六岁皇长子赵铎为皇太子。
同年十一月，仁宣帝驾崩，七日后皇太子登基为帝，次年定号永熙。
永熙元年，先帝皇子赵铄出生。
同年二月，礼部侍郎王弼升任礼部尚书入内阁，辅佐年幼的皇帝。
王棣回想着往昔，神色讳莫如深。
虽然此刻他与凌濛是合作关系，但是今日一过，无论结果如何，他们都不会再有合作。
当初赵炽驾崩前夕曾密诏礼部侍郎王弼与锦衣卫都指挥使凌正鄂，留下密诏，如果淑妃诞下皇子，那么他们则需辅佐其登基为帝。
誓死效忠先帝的王弼与凌正鄂谨记先帝密诏，多年来从不曾忘记自己的一生使命。王弼暗自经营王党，只待有朝一日时机成熟辅佐赵铄登基为帝。而凌正鄂虽然英年早逝，但却不曾忘记教导其子“辅佐皇子”的使命。
多年来父亲用尽一切法子弥补对他的亏欠，甚至用性命换来他的平安，只期盼他减轻对他恨意。王棣苦笑，可惜他不知他付出的生命并不值得，他最恨的是他将自己的使命强加于他的身上！
凌濛看着紧闭的朱门，忽然想到他一直都在为完成父亲“扶持正统，拥立赵铄”的命令而活。
当初淑太妃一案中，他明知是王棣在暗中操纵，面对伊姀提出的种种疑惑，他也不得不保持沉默。
顺天城外的意外，他将计就计，只为令赵铎消除疑惑。
如今，伊姀，我能做的便是视而不见。
内殿之中，赵铄手中端着一碗汤药，面色和顺而入。
赵铎虚弱地靠在床榻边，看着自己的弟弟面容沉稳，笑了笑，道：“铄儿，你长高了。”
闻言，赵铄明显身子一僵。
眼前消瘦苍白的男子是他的皇兄，那个虽然对大臣疏离有礼却时常他露出温和的笑意的皇兄。那个总是毫无声息的保护他度过一次又有一次生命危机，教他琴棋书画、读书写字的哥哥。
再次重逢，已是兵戎相见，可是他却笑着说他长高了！
赵铄悄无声息调整呼吸，神色依旧淡定，道：“是。”
说着他走上前，蹲下身，一手持药碗，一手持汤匙，有条不紊地将汤药喂入他口中。
原本他以为他至少会反抗，可是此刻的他却安然接受一切。似乎察觉不到一丝痛苦，就那么一口一口将黑色的毒药咽入喉中。
是什么令他们生疏到这般，生死离别之前的片刻，已无话可说？
临了，赵铎声音轻淡道：“你从未相信过皇兄，对吧？你想要的东西就在琴桌上。”
赵铄神情冷漠，直到确认他已无生息，这才起身走到琴桌边。
打开锦盒，他拿起明黄色的诏书，打开，看完才知原来皇兄早已将传位诏书为他备好。他将名正言顺登基为帝！
转身，看见那渐行冰冷僵硬的尸体，赵铄少有的声音冰冷似是自言自语般道：“是皇兄从来没有相信过臣弟吧？”
伊姀在马车的颠簸中醒来时，掌心脖颈间的疼痛她根本顾不上，掀开门帘便发现她已出了宫。
看见车夫那张嚣张跋扈的脸，伊姀顿时大喜，心中的已经清晰明朗不少，随之而来的不安却是加重，随即大声呼喊道：“立马掉头回去！”
也不知她的血是否有效，赵铎此刻是否恢复意识。
她已顾不上思考她为何已出宫，顾爽又为何完整无暇出现在此。
顾爽闻言抿唇不语，手中的动作却是挥动马鞭调转马车行进的方向。
一路无言。
半个时辰后，东华门前半里的距离，马车急促停下。
不待马车停稳，伊姀便跳下了马车。看着不远处的守卫，皱起了眉。
顾爽看出她在为如何进宫而思考，沉声道：“跟我来。”
原本他得到赵铎的命令是接到她后立即带她离开内城，可是此刻他无比坚定，她说的一切他都会尽力去完成。
二人相继对方，紧随脚步。随后二人抵达守卫面前，顾爽掏出牙牌，守卫随即接过来接着昏暗的灯光查验起来。
“可以了。”说罢守卫让出道，归还牙牌。
话毕，沉闷的钟声连连响起，每一响的余声都回荡在空旷的宫墙之中，久久不消散。
丧钟！陛下驾崩的丧钟！
反应过来的侍卫齐齐下跪行大礼。
顾爽看着伊姀呆站在原地，片刻后哑声落泪，颗颗泪珠打在青石板上。
伊姀面色煞白，随即便要朝宫内跑去。
顾爽快步上前，挡在她身前，沉声道：“现在我们必须立马离开此地！”
如果在此停留过久，引起赵铄等人的察觉，便为时已晚。
“我要进宫确认！我还没和他告别呢！”
“他还有好多事没和我解释呢……”
“他不会死的……”
看着她痛不欲生，顾爽打断道：“如果你现在进宫，那么他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闻言伊姀身子一僵，双眼模糊望向顾爽。
顾爽上前拉过伊姀转身朝马车赶去，后者如失了神般任凭其所为。
见伊姀不愿上马车，顾爽又道：“陛下之所以选择这条路，只是想让你能够好好活下去，希望你毫无负担的活下去。于……晚清、魏无畏还在等着你回去。”
话落，伊姀抬眸朝着乾清宫的方向看去，天空上飘着青烟，由浓转淡。
伊姀明白顾爽所言，也许赵铎早已知晓赵铄意欲谋逆，所以提前将她在意的亲人、朋友都想了法子保了周全。
他一直以来不让她知道这些事不过是他对她的保护。他将她大哥安置在澄清坊顾府不过是为了他的安全考虑。他将顾爽贬出京城也不过是为了他能脱身朝中纠纷。他选择将徐兰卉赐婚于赵铄不过是为了护魏国公府。可是他唯独没有考虑到如何护自己全身而退。
世人或许只知你病弱，认为你无能，一生被奸臣所控，任宦官当道。可是我知道你隐忍不过是为了减少血流，你拼尽一生只为换取天下百姓安乐。
城北一所四合院前，魏无畏与于晚清分立与屋檐下。
魏无畏双手交叉置于胸前，身子靠在门框上，目不转睛盯着漆黑的路口。
于晚清面色温和，却无笑意。
片刻后，于晚清开口问道：“其实我一直有一事不太明白。”
闻言魏无畏目不斜视道：“何事？”
于晚清道：“为何小姀当初答应魏姼娪替其入京参加选秀？”
魏无畏微微一怔，沉吟片刻才决定如实道出：“你可知伊姀如何与魏姼娪相识的？”
于晚清道：“如何？”
魏无畏沉声道：“伊姀在卢庄救了魏姼娪，因此二人相识。”
言至于此，已无需再言。
当初魏姼娪找到伊姀请其代替自己入京参加选秀，因为同情她的遭遇，想着自己入选的可能性，伊姀便未拒绝。
随后魏无畏问道：“对了，说到此，我倒是很好奇当初赵铎并不认识伊姀，为何还是一眼便选定她做他的皇后？”
于晚清沉思道：“你可知皇太后祖籍何处？”
魏无畏摇了摇头。
于晚清道：“苏州府。因此，陛下如果选择苏州府的女子，皇太后便不会过于为难。当然，这其中或许也有他的私心吧，想要从苏州府的女子中选出他的皇后。”他苦笑接着道：“不过这仅是我的猜测。他真实的心思世上又有何人能真正得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