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致推举脸皮最厚的司静渊去跟陆夫人撒的谎,他也不负众望,说得合情合理、绘声绘色。
陆澄举起的刀子,就这样悄悄地折断吧,至少留给她一个完美的念想。
桃夭往里屋努努嘴“苗管家还在里头”
“寸步不离。”司静渊无奈,“还以为老家伙红鸾星动,谁知是要送她最后一程”
“该庆幸送她最后一程的是苗管家。”桃夭端起粥,“她吃不下,苗管家总要吃一点。”
“无需多此一举。”司狂澜淡淡道,“都不要进去了,既只剩这么些时间,全留给他二人吧。”
“也是。”柳公子点点头,“但粥都熬了,别浪费,你们俩吃吧,趁热。”
“不要。”兄弟二人异口同声拒绝。
“很好吃的”
“不信。”
“不吃拉倒,注定是没口福的东西。”
被嫌弃的柳公子干脆坐下来,气哼哼地掀开盅盖,自己吃起来,但没吃上两口就放下勺子,若无其事地盖上盖子,说“实在太鲜美,不舍得一口气吃完,留着晚上吃。”
“那晚上你一定要吃光哦。”桃夭故意道,“我会看着你一口一口吃下去。”
柳公子双目望天,冷哼一声。
能活着的确是一件好事,起码可以像他们这样讨论一碗粥好不好吃,然后在彼此的白眼与调侃中期待明天带来的悲喜苦乐。
但里屋的人,显然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桃丫头,”司静渊突然严肃地看着她,以及她熬的粥,“你现在能做的,就只是熬粥么”
桃夭皱眉“不然咧”
“我亲耳听到你跟百知讲,你是个大夫。”司静渊盯着她的眼睛,“而且我肯定你绝不仅仅是华老头那种级别的大夫。”
一旁的司狂澜没有作声,只是吹开茶水上的茶叶。
柳公子斜睨了桃夭一眼,看她要怎么应付。
桃夭一笑“那你当时也该听到我说过,我治妖不治人。”
“自然是听到了。”司静渊上下打量她,“我只是不明白。”
“妖的病,我可以管。人的病,我管不了。”桃夭撇撇嘴,“这么简单的话你不明白”
“大约就是兽医不能医人的意思吧。”司狂澜嘴角微扬,“不曾想我司府之中,连个喂马的小杂役也非普通角色,呵呵。”
兽医呃,这个比喻好像也没多大错,但为啥听起来就是那么讨人厌呢,尤其配上他那副永远淡然无味置身事外的表情。
“哼,虽然我不治人,但看在苗管家的份儿上,我早已在你们不知道的时候替她诊过病了,如华大夫所言,陆夫人身子本就很差了,加上暗刀入体,妖毒遍及血脉骨髓,莫说我无能为力,天上的大神都未必能起死回生。虽然对你们请的所谓的京城最厉害的大夫没什么指望,但多少也盼着一点奇迹。可如今看来,不会有奇迹了。”桃夭十分严肃地说完,旋即眼珠一转,扭头真诚地对司狂澜道,“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你呢,嘴巴刻薄如街头悍妇,还是读过书的那种表面乖巧内心阴暗的悍妇。你哥哥呢,健硕正常的外表下藏了一颗随时吃错药的心。至于苗管家,年龄阅历虽然都在那儿,却始终驽钝不解女儿心。啧啧,难怪你们司府要当万年和尚庙了。”
柳公子同情地看着他们兄弟俩,善意地安慰道“没事没事,就算你们当定了和尚,那也是有钱的和尚。”
“说得你们两位好像不是孤家寡人一样。”司狂澜微笑,“不但孤家寡人,还一贫如洗。”
“谁说我孤家寡人”桃夭立即反驳,“我可是有意中人的,总有一天,我要风风光光嫁给他”
柳公子一听,忙扯住她的袖子将她拖过来,小声道“你哪个意中人雷神”
“对呀,到现在为止,最想嫁的还是他。”桃夭眯起眼睛,仿佛笑成了一只得到小鱼干的猫。
“还是换一个吧”柳公子很是担忧,“至少挑个不会劈死你的去做白日梦,也省得连累到我们。”
“”
见两人在旁边嘀嘀咕咕,司狂澜笑而不语。
而司静渊挠着头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指着自己对桃夭道“你对我的评价就是随时吃错药”
“嗯,暂时没有别的评语。”桃夭吐舌头。
“咱们不是说好了要当好兄弟的”
“你是我吃错了药的好兄弟。”
“”
外屋的气氛在他们的胡说八道里少了几分沉重,好像只有这样刻意的轻松,才会让近在咫尺的一场离别不那么撕心裂肺。
第五十一章 孰湖(2)
南郊野地上,立起一座新坟。
墓碑上只刻了“挚友”二字。
苗管家跪在坟前,默默地烧着纸钱。
磨牙坐在他旁边,认真地念经。滚滚今天也难得的安静,趴在磨牙跟苗管家之间,只时不时拿鼻子去拱一拱苗管家,惹得苗管家不得不转过头来,摸摸它的狐狸头,笑言不枉平日里给你留好吃的,倒是有点良心晓得宽慰我。
今日天晴,初冬时的寒气被阳光稀释了不少,放眼看去,山坡四周一片青黄之色,还有几丛零星的野花,坚强地开在风里,不远处的小河,清澈见底,波光粼粼。
司静渊说,这是一块风水宝地,陆夫人可安息于此。
桃夭摘了一捧野花过来,摆到墓前,再看看苗管家的神色,一切如常,并无悲色,时不时还露出些浅笑,也不知是回忆到了什么。
没有谁去向他打听那天里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也不去问他陆夫人临走前,他们说过什么肺腑之言,大家只知道陆夫人走得很安详,没有遗憾的样子。
几片薄云飘过来,淡了光线,最后一叠纸钱化在了火里,星星点点的纸灰随着风打着旋儿往天上走。
苗管家仰头看着,自言自语道“听说烧纸钱时,若纸灰随风而起,便是亡者受了你的心意,走得安乐无牵挂。”
“嗯,是有这说法。”桃夭顺口道。
苗管家起身,看着墓碑上刻的字,说“她临去时,我答应了带陆澄来看她想我此生言出必行,不违承诺,却在她身上破了例。”
“带了他来,我看陆夫人才不能安心上路了。”桃夭撇嘴,“你送她走,便是老天给她最后的福气了。”
苗管家看她一眼“你这丫头倒是很会说话。”
桃夭吐吐舌头“还指着您以后有好吃好玩的多想着我一点呢。”
苗管家笑着摇摇头,回头对司静渊道“咱们回吧。”
从云层里重新钻出来的太阳,把大家的影子长长地拉在地上。桃夭看着苗管家的背影,想着那日他红着脸跟自己说,晓镜是他心中的珍珠。她不清楚这个女人的离去在他心头留下多大的伤痛,只知他心中的珍珠其实并不仅仅是陆夫人,更是当年在乡野河畔里长大的毫无杂质的友情与牵挂。但时间与人心,到底是把这一切都夺走了,且永不归还。
苗管家的背脊还是挺得很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的样子。
“除了我爹娘,苗管家从未给任何人烧纸上香。”司静渊忽然道,“平日里总是和气周到的样子,其实骨子里有傲气,必要的时候,还有杀气。”
桃夭笑笑“有什么气都不打紧,打紧的是,还是想办法替他物色一位苗夫人吧,不然总跟你们两个小光棍在一起,人生很孤单啊。”
“你就是嘴巴里长刀子。”司静渊白她一眼,“就凭我们几个的身家姿容,哪里会讨不到老婆苗管家虽然人到中年,但也风度翩翩不输少年郎。”
桃夭想了想,问“你们都在害怕拖累谁么”
司静渊没回答,只举手戳了戳她的脑袋“别忙着审我们,回来这么久了,我还没让你交个底儿呢。以前你说自己只是个学医出身的半吊子,之后又口口声声治妖不治人,你究竟什么来头”
桃夭摆出夸张的笑脸“不就是个大夫啰。你们家可走大运了,花一点点工钱便找了个大夫当杂役,嘻嘻嘻。”
话音未落,她已然撇下他快步跑去苗管家身旁了。
“她不想回答的话,你拿铁钎子撬她的嘴也得不到一个字。”磨牙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大少爷你就不要再问了。你要实在想知道,或许可以试试给她十倍工钱。”
“想得美。”司静渊哼了一声,然后盯紧磨牙的脸,“不对啊,你不是跟她一块儿的么,她不说,你告诉我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