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结局了。
桃夭摸了摸不再发出声音的铃铛。
骷髅沉默片刻,指着自己道“埋了吧。”
后院的花架前,起了一座新坟。
里头埋了一具男人的骷髅,还埋了一张纸,纸上是桃夭画的一只虫子,身体如树叶,四脚生人眼,虫子旁边写着它的名字百知。
磨牙盘腿坐在坟前,转着念珠默默诵经。
“死了那么多人,牵连那么多无辜,却只得这么个结果。”桃夭身旁传来司静渊的声音,“读了那么多书,那么聪明,却没能选出一条好路。”
“百知由书而生,偏它最鄙视的,其实也是书。”桃夭吐了吐舌头。
“它鄙视书”
“记得它坚定地鄙视走万里路便是读万卷书的人,觉得这句话是无知的表现,认为只要躲在角落里读过万卷书,便得到了整个世界。”她望着眼前的新坟,“可是,书是哪里来的呀总得走过无数地方,看过无数风景,吃过无数苦头,才攒得下能写到书里的东西不是么。知识与见识,从来不可以分开,否则,聪明如它,也只能这样了。”她笑了笑,“再说,人与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又哪里是一本书能解决的。”
“所以,百知这妖怪,说穿了也就是个书痴吧。”她旁边漂浮着司静渊的虚影,“不过,你不像是能说出这堆话的人呢,毕竟你看起来既不像是读过多少书,又不像是行了万里路很有见识的样子,找吃的以及要求涨工钱倒是很有经验。”
“毕竟你是一个没朋友没爱人,还得花钱找人陪你聊天并且只有半条命的老光棍,你不了解我也很正常。”她立刻反唇相讥,“不过你能通过一具白骨把其生前所经历过的一切传递给他人这种本事,倒是让我意外呢。”
司静渊耸耸肩“我也没法子呀,每次飘到别人身上,不论是活人还是枯骨,只要我愿意,就能感知他们曾经历过的所有,并且通过某种媒介还能把这些经历传递给别人,让你们感同身受。”
“某种媒介”桃夭挑眉,“莫非是水”
“对呀。”司静渊点头,“我与苗管家被蛛丝缠住不得脱身时,我已经离开了身体。本想着凑合用那具骷髅,待时机成熟时反击,可一进了骷髅的身体,我终是忍不住想知道这家伙究竟发生过什么。待往事历历在目,我便想着若能解得了妖怪心结,总好过与之硬拼。我正等待时机时,你们来了,好在总算有惊无险,到底寻了个好时机,把这只最聪明也最糊涂的虫子拉进了水里。”
桃夭怒道“它有心结我又没有你拽我干啥”
“你离我最近嘛。”司静渊无辜道,“光我一个人知道这段真相还是不够,多个人来开解它更好嘛。”
桃夭深吸一口气,说“不用解释了,我好好的衣裳全湿了,我很大可能会染上风寒,你得赔钱。”
“回去让澜澜给你涨工钱”
“我要你司静渊立刻马上赔钱”
“我现在连身体都没有”
“那你还不滚回去”
磨牙老早习惯了桃夭与他人的吵闹,以前是柳公子,现在是司静渊,好在他心如止水,绝不受半分影响,没有比念经超度亡者更重要的事了。
“小和尚,你超度的家伙,之前可差点要了你的命呢。”司静渊飘到磨牙背后。
磨牙闭着眼道“众生皆苦,无谓计较。”说着他扭头瞟了司静渊一眼,“阿弥陀佛,大少爷你此刻虽非实体,然赤身露体也有伤风化吧。”
司静渊低头看看自己,确实一丝不挂
“哎呀,出来太急竟然忘了穿衣裳。”他赶忙凝神闭目念念有词,须臾之间身上便多出一件袍子,旋即松了口气,“幸好寻常人看不见我。”说罢又觉得哪里不妥,扭头对桃夭道“你这丫头怎的不提醒我一个小姑娘,对着这样的我就不脸红吗”
桃夭耷拉着眼皮道“身为大夫,不穿衣裳的家伙我见得多了。何况你身材还很一般,我脸红个啥”
“等等,我身材很一般”
“比起我的意中人,确实差了很多。”
“哪个祖坟被水淹了的倒霉鬼会当你的意中人”
“呵呵呵。”
“别呵呵嘛,说来听听嘛。”
“不说。”
“说嘛”
“你再不回去,信不信我有一百种法子让普通人也能看到你不穿衣服的样子”
“告辞。”
此刻,半弯残月自云后挪出,深秋的夜里寒气渐浓。
磨牙的念珠仍在耐心地转动,长埋坟下的人,终可了结此生的羁绊与执念,恩怨爱恨一笔勾销,尽管那远去的妖怪,可能此生都未能明白何谓相爱。
冷风拂面,免不得撩动心绪,百年时光如水而逝,不知当年挑灯夜读的藏经阁是否安好,酩酊大醉的街市酒铺是否依然人来人往,水边的凉亭里还有没有互相依靠的男女。
桃花人面皆不见,相识何如不相识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自古心病最难医,她说它“无药可救”,并非气话。
莫再让我遇到相同的病人她在心头暗暗地讲。
这一场“感同身受”,委实也不好受。
冷风在低低的诵经声中盘旋,卷起落叶残花,轻轻地落到冰凉的池水上,一切尘埃落定,爱恨两消。
冬天真的快到了。
第五十章 孰湖(1)
楔子
只要你还活着,孤独就无法打败我。
“老夫已然尽力了。”年过七旬的老头子无奈地站在司家兄弟俩面前,“夫人的底子本就很差了,这眼疾又来得凶猛,我行医大半生,从未见过类似病症。夫人的眼疾已不仅是眼疾,病气已然侵入全身血脉,药石无用,如今她脉息微弱,只怕”他犹豫片刻,为难道,“只怕就是这两日了。”
“华大夫,京师之内,医术高过你的怕也找不出几人,你再试试。”司静渊往里屋望了一眼,“钱不是问题,你要用多好多贵的药材都可以,或者有什么药材现下没有的,你跟我们讲,必尽快替你寻来。”
“大少爷,委实不是钱与药的事儿,夫人确已油尽灯枯,两位少爷若还信老夫这点医术,趁她还有最后一些时候,问问她有何交待吧,唉。”老头子叹气拱手。
“也罢。”司狂澜抿了一口茶水,“来人,送华大夫回去。”
“等等。”司静渊瞪着弟弟,压低声音道,“不治了好歹再试试,不然苗管家得多难过。”
“陆夫人有此结局,也是她的命数,你我已尽人事,就不要再勉强了。”司狂澜放下茶杯,“油尽灯枯,不如早些解脱。”说罢又朝华大夫微一颔首,道“这些时日有劳华大夫往来奔波,请回府歇息,诊金稍后遣人送去。”
华大夫连忙摆手“不不,诊金就不必了,能为司府尽绵薄之力,是老夫的荣幸,何况还没有帮上什么忙,实在汗颜。”
“若是必须治好了病才付诊金,只怕世上一半的大夫都饿死了。”司狂澜笑笑,做了个请的姿势。
皆知司家二少爷言出必行不容拂逆,华大夫也不敢再多言,只得道了谢,收拾好药箱随小厮出了门去,临走前又回头道“还是尽快看看夫人有何未了之心愿吧,也只能这样了。”
司狂澜点点头“慢走。”
华大夫前脚刚一离开,桃夭与柳公子便各端着一份热气腾腾的瓷盅走进来。
“大夫咋说”桃夭把瓷盅放到桌上,揭开盖子,“还是熬的清粥,也不知她吃不吃得下。”
柳公子也放下瓷盅,说“本就没胃口,还要喝没味道的粥,谁能吃得下还是我熬的鱼片粥最好,跟你说了你那盅必然白熬了。”
“你做的饭菜,正常人都吃不下,还指望病人吃”
“一个刚刚才学会熬白粥的人有什么脸面批评我”
司狂澜低头抿茶,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只怕什么粥都不必了。”
司静渊跟着叹了口气,冲桃夭他们摇了摇头。
桃夭一愣“不是请了京城最厉害的大夫么这十来天又给药又针灸的,没用”
“京城最厉害的大夫说她油尽灯枯。”司静渊遗憾道,“怕是撑不过这两日了。”
自连水乡归来后,关于百知关于许承怀的一切,都被远远留在了那座老宅的后院里。至于陆澄,也被打上了封条。他们跟陆夫人讲,陆澄现在很好,得知她脱险之后迫不及待要来看她,但他们阻止了陆澄,说要待风声过去再安排他们夫妻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