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败絮(133)

沈翎有些错愕,居然不是斩立决!看来,慷慨就义的愿望,是要破灭了。

*

蹲牢房,对于沈翎来说,早已是驾轻就熟,毫无感觉,就是……略冷。

这一回,那些狱卒显然很不客气,给了他一件单薄的囚衣,要知道此时正值初冬,在牢房里待着,很容易被冻死。

不过,在沈翎冻成冰块之前,有人送来冬衣。

按常理来说,以沈翎的重罪,应是见不了任何人,可是现在,沈翌竟活生生地出现。

沈翌将冬衣给他披上,温热的手掌覆在他前额,吁了口气:“还好,没发热。”

沈翎渐渐回暖,见沈翌安然无恙,亦是安心不少:“家中没事就好。”发觉沈翌有点讶异,遂道,“若是有事,你与父亲一定也穿着我这身衣服,一同关在这牢房里相偎相依。”

“你还有心情说笑?”沈翌知道沈翎跟随那人一路,心性变了不少,却不知是如此地步。

“乐渊不会放过我。”沈翎忽然认真。虽然知道这是下下之策,但他不得不对兄长说这番话:“哥,我知道,你与父亲能安然无恙,柴石州定是出了不少力,但是,向帝君告密的,也是他。我说中了么?”

沈翌眉心一拧:“他这么做是为了……”

沈翎打断道:“我明白,他很聪明。这一招,很冒险,也很对。哥,你听我说……”他顿了顿,尽量让自己说得清晰,“哥,你要劝父亲,无论他与柴廷之间有多少成见,眼下必须放置一边。如今朝中能依靠的只有柴家,哥,我相信柴石州会帮你。”

“他……”沈翌鲜少迟疑,眼前算是一次。

“如果越行锋说的是真的,我相信他会。哥,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无论你用什么方法,也要让父亲接受,他很顽固。”沈翎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忧心那个父亲,是所谓的血脉亲情?

“我懂了。”沈翌看他眼底并无灰败,“你在想他?”

“他会来救我。”沈翎笃定道,脸上同时泛起一抹淡淡的绯红。

沈翌一怔,顿时语结,他不知该不该道出事实。柴石州与他说得很清楚,当日的毒箭,是他亲手射穿越行锋的身体。后来二人缠斗良久,以内息运转来说,毒性已深入越行锋五脏六腑,再无生还的可能。

若说还有一个花冬青,那么也无太多可能,因为她已经死了,为了保护这个表弟。可以说,所有人都死了,除却那个使长鞭的白衣女子。柴石州的人寻了五天五夜,也未能寻到她的踪迹。

沈翎注意到兄长的神情:“你也觉得他死了?柴石州说的?”

沈翌叹了叹:“你放心,我会救你,跟上次一样。我能救你一次,就必定能救第二次。”

“他不会死。一个属蟑螂的人,怎么可能死?”沈翎单手托腮,全无担忧之色,“没找到他的尸体,对吧?”

“这……”沈翌无言以对,的确,当柴石州命人收拾尸体时,确是没见到越行锋。但他倒的地方遍布乌黑血迹,几乎把血流干……

“所以,他会来。”沈翎冷静说着,笑得安逸。

第167章 公报私仇

真真正正的牢狱之灾,该来的,总会来。

曾与刑部某公子哥有点交情,托他的福,沈翎见过不少竖着进、横着出的破事。当时看那些犯人凄凄惨惨,然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事会落在自己身上。

天牢狱卒是沈翌旧部,面对沈翎的遭遇,心有不忍又爱莫能助,唯一能做的,便是将次日用刑的事,提前告知,好让他有个身体及心理上的准备。

对此,沈翎表示感谢他全家,本来凑合着能睡,被他那么一说,当真是彻夜噩梦缠身。真是太谢谢他了。

仍是四更天的模样,沈翎一身汗湿地从梦中惊醒,关于人彘的梦,实在没法令人愉悦。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除却一些稻草刮痕,还算干净。手掌交握,掌心蕴出的温暖,感觉若有似无地少点什么。思来想去,记起是一层薄茧。

那双常年握剑的手,藏着一种安定,当热度抚上周身的战栗,总是轻易点燃潜藏在体内的温柔火焰,令人无法自控。

要受刑了,沈翎拨开松垮的衣襟,望着里边光洁依旧的肌肤,不由自主地忧心忡忡。

过了明天,还会有一块好皮肉么?就算伤口愈合,也注定留下疤痕,到时候摸着都不舒服,说不定连自己都没法下手,也不知那人会不会嫌弃。

沈翎想象着那张英俊脸上浮着复杂表情,竟是笑了。好似听他在说:“这么难看!给削了重新长好了!”

如果是他,应该不会吧?

静静想着,又入了梦。这回梦见的,全是越行锋缠着花冬青,纠结给他祛疤的事。

*

梦是甜的,清醒时却置身修罗。

沈翎被一群陌生狱卒拖了出去,脚后跟撞上木桩,剧痛袭上脑门,转眼已在一间暗房之中。

四周绕着阴风,还有一丝夹杂铁锈味的血腥气,沈翎一时胆寒,下意识握紧指环。

至上而下的石阶连着一扇铁门,此时缓缓开启,漏出一道光,映着一个人影。

光透进来的一瞬,沈翎看清了暗房陈设,铁烙、皮鞭、夹棍,还有一张布满铁钉的板子……铁锈斑斑、血迹斑斑。

果然是要用刑,果然半点侥幸也不能有。沈翎低着头,斜起眼角去看那个人。

这个轮廓,似曾相识,但确是未曾见过。

来者开口,大致是一个中年人,语调冰凉彻骨:“沈翎,你也有今天。”

说得像是仇人。沈翎自问在京城人缘不错,最勉强也用银票煳得端正,除了柴家,不至于与谁有仇。

“我是林朝。”来者道出姓名,敌视的气息不言而喻。

“林朝?”沈翎不记得自己认识这等老头。将这个名字反复默念,终于……林喻他爹!当朝尚书令!

“想起来了?”

沈翎欲哭无泪,话说这是撞到枪口上?不对呀,尚书令也管天牢的事?画岭被破,那林喻不是被柴石州救出来了吗?花家可是好酒好菜伺候着,他有什么不满意?又来干什么?

林朝俯身看他,冷笑道:“看来过得不错,你兄长打点得很好。但,这是坐牢,舒服……算是什么?我儿子遭的罪,又算是什么?”

沈翎胸口一窒,恰与那森寒目光相接,顿时领悟他话中之意:“你身为尚书令,是要公报私仇?”

林朝双肩耸动,笑了:“你本就该用刑,我不过闲来无事代劳而已,通敌叛国的罪,岂能让你一死了之?那些南越余孽,你不打算招么?”

“不是死了么?”沈翎攥紧指环,沉了口气,“太子殿下说过,那人已经死了。”

“我问的是没死的人。”林朝从火盆里取出一支烧红的铁烙,在沈翎眼前摇晃,“说,还是不说?”

“林大人,我扪心自问未让林喻受半点苦,相信万花深潭的人也是一样。我不知你听到什么,但公报私仇完全没有必要。我的罪,我会自己承担,不必大人费心。”沈翎思虑再三,权衡利弊,为了自身安全,终是忍着没喷他和柴家的丑事。

“不如,现在就承担。”林朝嘴角噙着冷笑,击掌三声,引入几个家丁模样的人。

沈翎极力往铁门外头看:“狱卒呢?天牢的人……被你支开了?”

林朝挑指一个手势,那几个家丁便动作起来,将沈翎绑上木刺丛生的十字架:“明知故问。我方才说过,是代劳。既然代劳了,也不差放天牢弟兄们两天假。”

家丁的动作十分粗暴,捆绑双臂的铁链直接甩在沈翎臂上,甩了一圈又一圈……还未行刑,沈翎的手臂已是青紫一片。

林朝亲手取下墙边的皮鞭,让家丁撒了盐水,在石地勐地一抽,响声如雷:“放心,你死不了。”

沈翎疼得发怔,喉咙里发出声音却很有骨气:“我也觉得。”

浑身上下暴动着密集的疼痛,疼得沈翎时而清醒、时而迷煳,体温升腾到意识涣散。

不愧是柴廷的走狗,都那么变态。刚才看在眼里的刑具,还真一一用过。

一开始还觉得皮鞭抽得疼,后来才明白被皮鞭抽是多么幸福,没有夹棍的十指连心,没有钉板的千疮百孔,更没有一抹红光落下后的烧焦气味……本来疼到麻木,但时不时从头淋下的冰水,却使得沈翎一次又一次抽痛得瞪大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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