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当离父和女医生再次走进病房时,看见莫依依坐在病床上,望着窗外。窗外是大好的阳光,冬日里有这么好的阳光,很是难得。
“依依,你好些了吗?”离父不敢再开口说话,是女医生开的口。
“医生我要回家。”莫依依平淡的语气,平淡的一句话让两个人愣住了。
离父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女医生拉住了。“你不再考虑一下吗?”女医生试探性问道,“你才12岁,可以去福利院。”
“我想今天就回家。”莫依依自顾自地说。
莫依依坐在床上,双手抱着膝盖,躲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已经回到了家。
家里的事情也都处理好了,她也没有上学了,每天坐在床上,发呆,哭泣。
离家父子经常来看莫依依,给她带来饭菜,可是她吃得很少。但看见她这个样子,两人也是无奈,很心痛。
高老师组织几个同学来看莫依依,带来了捐款,希望能给她带来一点点安慰和帮助。
离黎为他们开门,“她现在一直躺在床上,谁也不理。”
高老师和四个同学也陆续进来。床上的莫依依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现,什么反应也没有。
高老师走到莫依依的床头,“莫依依,你是一个坚强的女孩,你的人生不能就这样完了。你看,你还有同学,你还有老师,你不是一个人呀。”高老师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伸手想摸一摸她的头,却被莫依依躲开。高老师只好把手收回来,离开了床头。
林薇薇走了过来,强忍住泪水说,“依依,你快好起来呀,我还想和你一起上学呢!你快好起来吧!”莫依依没有说话。
“依依,我们知道你刚刚经受了巨大的打击,但是过去这么久了,你应该慢慢走出来了。”夏明开口了,以前的莫依依虽然话少,但总比现在的样子要好得多。
简悦简直不敢相信,现在的莫依依竟然是无依无靠了。成年人经受这样的打击,短时间内也很难接受现状吧。她可以理解莫依依的表现:在经受伤痛时,别人的一两句话,就像是盐撒在伤口上一样,越安慰越痛苦,一字一句都像是在提醒着自己的失去。
高岩看莫依依这样,不禁说道,“你打算这样过一辈子?你不可能只活在自己的世界啊。”高岩有些无奈,现在班上死气沉沉的,作为班长,他却什么办法也没有。短短的一个学期,班上同学却接连出事。
简悦终于开口了,“你们先出去吧,让我和她谈谈。”
高老师意味深长地看了简悦一眼,首先出去了。林薇薇忍着泪水,也出去了。夏明刚想说些什么,被高岩阻止了,高岩将他拉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安慰与倾诉
房间里只剩下简悦和莫依依两个人了,安静吞噬了一切。
简悦微微叹了口气,走到床边,伸手抱住了莫依依。她知道,她要安慰这个可怜的女孩。
莫依依感触到了她的触碰,回过神来,有些无措。
简悦将她抱得紧紧的,仿佛是在抱另一个人。
“莫依依,我知道你的伤心、你的难过。但你不能因此放弃人生呀!”
“我体验过你的感受!我十岁时,奶奶也出了车祸,离我而去了。那段时间我也是不想说话,像你这个样子!因为我知道,那个疼爱我的奶奶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简悦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滴落到了莫依依的后背上,打湿了衣裳。
莫依依回过神来,伸手轻拍简悦的后背,她被简悦的悲伤感染了。
简悦感觉到莫依依的动作,她有些安慰,“我知道你很痛苦,忍过了就好了。时间会抚平一切!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简悦像是在安慰莫依依,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我妈妈也离开我了,我已经没有任何的亲人了!咳咳……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简悦……你说,我该怎么办啊……”莫依依打开了话匣子。
“前天,我和离伯伯送我妈的骨灰盒回老家安葬。我以前的好朋友也不在了!虽然他神智不清,但是他对每个人都很好。他家在县上买了房子,刚搬进了新房。可是他就在搬家之前死了,旁人也不知道怎么死的!我去问村里的人,他们都说不知道!让我不要乱问!这算什么事啊!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们还是人吗?那是他们的儿子啊!简悦你说,他们这是怎么了啊?”
“我知道啊,莫依依,你节哀啊。你还有我们啊。”简悦还不知道有这回事,被莫依依说的事情震惊了,但是她只能安慰她。
“他对我那么好,可我却不能为他做什么!我对不起他。”莫依依不能忍受自己的软弱,“我想报警的,我想让警察查一查他的死因。可是我不敢。我不敢,你知道吗!我害怕……”
“在我的老家,未成年的人,是不能有坟墓的。亲人会把夭折的孩子随便葬在野地里,连石碑都没有。我想去看看他!但我找不到他!我不知道葬在哪里……”
“从此以后,那个村子就没有了我的痕迹,我就像是个凭空产生的孩子,没有牵挂了。”
两个女孩抱在一起取暖,彼此的泪水打湿了衣服。无论之前她俩是否是好朋友,但在这一刻,她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彼此能感受到彼此的痛苦和无奈。
等房间里的两个人都平静下来,高老师他们又进了房间。
高老师说:“莫依依,这是同学们给你捐的款,希望你能度过这个难关。”
莫依依环视周围的同学,接过高老师手中的纸袋。“谢谢你们。”
几个人在莫家待到了傍晚才回去,在走之前,简悦给了莫依依一个MP3,让她听听音乐,放松一下心情。
莫依依听着耳机里传来的音乐,“我看到爸爸妈妈/就这样走远/独留我在孤独的人世间/我还不知道未来有怎样的风险……”好像就是她自己的写照,如此地真实。
以前听这首歌时,莫依依感慨的是人世间还有这样可怜的孩子,可转眼间,那个“可怜”的字眼里也有了自己的身影。
转眼间,新年到了。
林薇薇、简悦和离黎经常来陪莫依依,努力逗她开心,想让她走出悲伤。
他们了解莫依依的痛苦,这个时候正是莫依依需要关心的时候,别人的关心会让她感觉不那么孤单。
莫依依坐在床上,现在她在写信,一封写给同班同学的信。新年了,前一段时间同学们对她的帮助她记在心里,还有离家的两父子,这些人都是她生命里的阳光。虽然这些阳光并不足够让她温暖起来,但莫依依也满足了。她要给他们写信,要这封信交给离黎,让他转交给高老师,就当结束了她在初一5班的学习生活。
莫依依写日记的习惯已经断了一段时间,如今她重新开始记录她一点一滴的生活,生活是平淡的,但莫依依却有写不完的东西。
“爸爸死了,但我还有妈妈;妈妈死了,我还有离伯伯和离黎。离伯伯已经决定收养我了。”
“小傻子也走了,老家再没有了我的牵挂。我的根不存在了,现在我就像是根浮萍,随波逐流。人生无常啊,要是以前有人说,我能在12岁失去一切,那我肯定会嗤之以鼻。但现实是,我真的在12岁失去了所以。我要重新建立我的人生支架了……”
“我现在最觉得庆幸的是,当时我和妈妈买下来这套房子,不然我可能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我以后会继续上学,初中毕业后上高中,高中毕业后上大学,大学毕业后去找工作,工作后结婚,然后生孩子、养孩子,然后变老、死去。我现在都能预测我以后的生活。但是,这样平淡的生活,我也想去过。离伯伯是个很好的监护人,也是个很好的亲人。我现在甚至庆幸妈妈没和他结婚,不然,离伯伯会被别人说是克妻,他已经死过一个妻子了。”
“我的同学们也都是一群可爱的人。但是,我不想在明阳中学继续上学了,那会提醒我,他们的眼神会提醒我,我一无所有了。我不想看到那样的眼神,我想远离他们,我想去另一个地方重新开始。我希望我的同学看我的目光和看别人的目光是一样的,而不是怜悯。”
“我和离伯伯谈过了,他也同意帮我转学。虽然心里感觉对不起那帮可爱的同学,但是我真的迈不过这个坎儿。我希望我的人生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