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CP完结】(240)

当一块生长在岸边的石头日复一日受到海水和风浪的侵蚀,也难抵改变,更何况一个人。

可齐笙救了他一命,这点毋庸置疑。

「我们现在只能照着齐笙提供的线索去找顾天骐,」严庆沉沉地说,「但警方不可能百分百相信他,这一点你也清楚,尤其是我们当初……亲手放弃了齐笙,他不报复我们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

严庆以为记忆是会变淡的,但当齐笙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往日又变得历历在目,那些云啊风啊太阳啊,根本就没变过。而齐笙看他们的时候,眼里是有恨的,大家心知肚明,只是没有提起罢了。

「至于内部的问题……」严庆想了想,还是选择了颇为委婉一点措辞,多少给自己留个面子,「我们也会彻查到底。」

他拍了拍孟雪诚肩膀,又把那枚装了定位器的戒指放到桌上:「你好好休息吧,苏仰在203号病房,我们先走了。」

孟雪诚点点头,目送严庆离开。

他把那枚戒指重新戴到无名指上,冰凉的银圈紧贴手指,惹得他皮肤一阵发麻。他掀开被子下床洗漱,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眼睛周围有淡淡的青黑色,脖子两侧还有没消退的抓痕。头发乱糟糟地搭在脑门上,东一撮西一簇的,整张脸写满了憔悴两个字。

孟雪诚自问活了二十多年,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虚弱,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有时候偶尔咳嗽一两声,胸口便一阵钝痛,整个肺仿佛快要裂开。好不容易洗了个澡,又花了点时间将头发吹干,孟雪诚终于感觉舒服了一点,至少皮肤不是黏黏腻腻的。

他的病房在三楼,需要下一层楼梯去找苏仰,他原本以为自己这路上会欧洲一直胡思乱想的,但等他走到楼梯口时,满脑子里只剩下苏仰,别无他物。

人在鬼门关里走过一遭,他早就不在乎别的事情了。

生生死死,日月更迭,只要还活着,还活着就好。

「——咚咚!」

「——砰——」

几声重物翻倒的响动从右侧传来,孟雪诚停下脚步,看了看男洗手间,心里仿佛感知到了什么。那种细细碎碎的杂音中似乎夹杂着几声痛苦的呻|吟,孟雪诚将右手放到门把上,轻轻往下压。

没被拧紧的水龙头滴滴答答渗着水,孟雪诚顺着地上的水迹往前走,一直走到最深处的间隔。他推开虚掩着的门板,瞳孔顿然紧缩,有那么一瞬间,他连呼吸都忘记了,要不是胸腔传来剧痛,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

看见此情此景,孟雪诚的心不由一沉,颤声说:「齐笙……」

他刚想伸手去扶齐笙,却被对方甩开了,齐笙大口喘着气,口罩歪歪斜斜挂在右耳,面部泛着不正常的赤红,他半跪在地,双手固执地攀着马桶边缘,深呼吸几下,再奋力从喉咙挤出几个彆扭的音节:「别、别告诉其他人。」

孟雪诚紧锁着眉,强行拉过齐笙的手臂,把他的袖子卷到肩膀处。手臂内侧有很多密密麻麻的伤口,大概是时间长了,色素沉着,看上去格外渗人。孟雪诚脸色骤变,心慌一阵阵蔓延开,他咬咬牙,明知故问:「你吸|毒了?」

齐笙僵了一下,随后抽回自己手,用外套紧紧裹着自己,想要把痉挛的身躯全都藏起来。他双手死死抓着身后的瓷砖,留下一道道清晰的指印,一阵难以名状的眩晕向他袭去,针刺般的麻木感不断鞭挞着他的手脚,齐笙感觉自己的四肢好像脱离了控制,肌肉无规则游走跳动,呼吸也变得没有章法。他狠狠地闭上眼,但脑海里浮过的每一个场景都让他作呕,他看见了顾天骐的脸,想起了顾天骐对他说过的话,反反复复在他脑海里滋长……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些画面全部破裂开,变成一块块尖锐的碎片,有的刺进他的大脑,有的拼了命地往他的血管里钻,全身都被撕裂。

孟雪诚强行拽着他的领子,将他从地上拖起按在墙壁上,牢牢注视着他浑浊的眼珠,一字一顿道:「齐笙,这东西戒不掉的,你怎么敢——」

「我不敢!」齐笙浑身颤抖着,右手无意识地抓着脖颈,指甲紧紧掐进肉里,像要把不停滑动的咽喉整个撕出来,泪和汗混在一起,洇湿了领子,他失声喊道,「是他逼我的!是他逼我的!」

孟雪诚压下齐笙的右手,此时他的脖子已经被挠出了血痕,孟雪诚就这样看着他,一遍一遍地摇着头,小声问:「齐笙……你真的还是齐笙吗?」

「哈、哈哈哈哈,谁知道呢?」齐笙神经质地笑了起来,鲜血从嘴角流出,含着浓稠的血腥气道,「可能齐笙已经死在爆炸里了……早就死了,早就该死了。」他笑着笑着又哭了,空洞的眼球颤了颤,他抓着孟雪诚的肩膀,声音低了下去,哀求道,「求你了,不要告诉别人、不要告诉别人……」

孟雪诚感觉自己右肩快被齐笙捏碎,眼底闪过无数凄凉,他们像两头猛兽,悍戾地对峙着。孟雪诚强忍痛意,嗓子憋得生疼,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自己撑不过去的,不要钻牛角尖。」

「求你了……我可以戒的,我真的可以戒,你看我都自由了,还有什么不可以的……」

说到最后,齐笙开始语无伦次,但身体的剧颤似乎慢慢放缓,情绪也平稳了一些。孟雪诚松开手,任由他自己蹲下身,把整张脸埋在臂弯,闷闷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想见齐笑……想见笑笑……」

孟雪诚默默地看着齐笙,在排气扇隆隆的声响中,他动了动嘴唇,轻声说:「是我们对不起你……」

第193章 笑面(三十四)

「哥,你就吃这么点?」孟雪诚把保温壶里的粥又倒了半碗出来,用勺子搅了搅,递到苏仰面前,「把这儿吃完吧。」

苏仰半靠在病床上,接过他手里的碗:「你怎么过来了?」

「因为想你了。」孟雪诚侧坐在病床边,把床脚的被子重新拉过来盖在苏仰腿上,眼神沉了沉,「你说你是不是疯了,差点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搭了就搭了,」苏仰毫不在意,反问道,「古代是不是管这叫殉情?」

孟雪诚被他激得来气,正要发作,却听见有人敲门。

「苏——呃?队长?你也在啊?」傅文叶堆着笑脸从门外探进半个脑袋,眼睛骨碌碌地往病房里看了圈,「没打扰到你们吧?」

孟雪诚看了看他,忍着一股气说:「如果我说有呢?」

「有也没办法了……」傅文叶摊了摊手,进房后顺手把门关上,「外面乱得跟什么似的,药店都被砸了好几家,全他妈是疯子,就那么希望自己得病?」

「有人在暗中操纵舆论,像这种集体性的骚乱活动,如果没有外力支持,他们这股冲动维持不了多久,想要分化社会,只能跟持续力量长期结合,」苏仰说,「你猜他们有多少人是真疯了,又有多少人是拿钱装疯的?」

听见这句话,傅文叶敛去笑意,过了一阵才说:「外面有人拿着燃烧瓶自焚,说自己一家都感染了炭疽,政府不但隐瞒事实,还不给药,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净化自己。视频已经被人放到网上了,一传十,十传百……很多人都信了。」他打开手机,点进留言信箱,「对了队长,你还记得章轩吗?这两天他一直在找你,但联系不上,今天早上给我打了电话,可惜没接上……喏。」

傅文叶按下播放键,章轩微哑的声音响起。

「你好傅先生,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麻烦您转告孟队长……跟白沅村有关。如果不是我亲眼看见,我真的不相信白沅村是一条毒村,从上到下,没一个干净的人,所有人都知道这些事,却故意瞒着我们这一辈。白沅村跟其他毒村不一样,它更残忍,当地人还会抓那些企图逃走或者不听话的人来试货,多数是女人,有的活活毒死了,有的不堪受辱自杀了……」章轩呼出一口气,自嘲地说,「他们会把尸体收集起来,统一埋在长生树下……什么故事,什么童谣,全是骗人的。可惜时间过去太久,老的老,死的死,剩下的连老板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干这活儿有钱赚。孟队……别的事情我可能帮不上忙,白沅村的调查进展也就到这里为止,如果有什么新的发现我会继续转告你的,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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