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仰靠着柔软的枕头,眼神回暖,问道:「雪……孟队是你从船上救下来的?」
「当时笑面赶着去跟凯文交易,他只能将孟队转移到另一艘船上,然后让人把船开到海边——」齐笙话音未毕,苏仰忽然皱眉,截断了他的话,似乎觉得有些奇怪,「你是怎么从笑面的船上逃出去的?」
笑面有多谨慎苏仰是知道的,只要他想,就能把事情做到滴水不漏、不留任何痕迹,怎么可能轻易让齐笙从自己船上逃走?苏仰隐隐觉得有些微妙,他不认为笑面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因此齐笙的「逃跑」成为了关键,他是怎么逃的?又是怎么顺利救下孟雪诚的?
他不想怀疑齐笙,只是太多说不通的地方。
齐笙侧过身,把窗帘拉开一道缝,暖阳照在他的脸上,面容变得更加苍白。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深邃,看着远方的云层说:「我把看门的人都杀了。」
齐笙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在地板上摊出界限分明的轮廓,苏仰想起以前自己问过齐笙的一句话——你有期待过以后吗?
他说有。
只是他们向往的东西,都美好得遥不可及,而一个人得不到的,往往又是他最期待的。
他们畅想过很多,唯独忽略了命运的残酷性。
苏仰没敢看他,只是呆呆地望着地上的影子,他突然觉得生离死别都不算最遥远的距离,至少在齐笙回来前,他一直都保留着原来的模样,可现在,齐笙明明就站在他面前,却又好像隔了很远很远,远到看不清他的样子。自他那晚见到齐笙后,他就想过一个问题,假如他们再次见面,像普通朋友一样聊天,会不会在某一刻突然意识到,他们已经没有办法跟从前一样。
时间变了,人心变了。
苏仰没猜到齐笙可以这么坦然将杀人这件事宣之于口,尽管那些人该死。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齐笙转过身,语气平淡,但当中又充满了嘲弄,「我杀过很多人,多到记不清了,我为了自保,做过很多伤天害理的事,你没必要把我当成以前的那个齐笙,因为早就不一样了。我现在甚至不敢去怨何军,我没资格去怨他。苏仰,我希望你知道,我不是你们的同伴,某程度上我跟笑面一样,都是个杀人犯——」
「够了!」苏仰脸色僵硬,突兀地开口,「不要再说了。」
齐笙笑了笑:「好,不说了,聊回笑面吧。笑面是一个代号,但据我所知,现在就只剩下顾天骐一个人,叶秋驰跟他有矛盾,在叶秋驰跟你见面后,顾天骐就让我杀了他。」
苏仰抿了一下唇,问:「他是什么时候成为笑面的?在214爆炸案之前还是……」
「之后,214爆炸案跟他没关系,这宗案子的策划人叫曹鑫。」
「之后……」苏仰自言自语地重复着,「之后吗?」
如果齐笙说的都是真话,那顾天骐当年也是受害者,一般人在经历这种事情后都会觉得害怕,严重的或者会产生应激,可顾天骐不一样,他从爆炸案里体会到的不是恐惧,而是某种刺激。
他看见公交车里的女孩在哭,路人尖叫着奔跑远离,警察为了这件事焦头烂额,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但他是快乐的,心像是被抛到了最高点,在坠落的过程中与空气摩擦,情绪全被解放出来。
他体会到了一种极致,也是他最渴求、最难得的。
想起顾天骐,苏仰大脑里紧接着蹦出一个名字,他低声问:「顾淮清呢?」
「这种事你应该去问何军。」
苏仰终于抬起脖子,直勾勾看着齐笙的眼睛:「出卖我们的人是谁?」
齐笙摇摇头:「如果我知道就好了……」
苏仰按了按胀痛的耳朵,目光朝着齐笙脚边游移了几分,盯着他脚腕上的绷带问:「你的腿……」
齐笙停顿片刻,然后将裤腿往上拉了一点,苦涩地笑了声:「顾天骐用来监控我的东西,不过刚才做手术去掉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根半截手指长的银针,拇指按在针尖上,轻轻刺进了指尖的薄茧中,「毕竟这玩意儿跟了我四五年,留一根当纪念也不算过分。」
苏仰没去问其中的细节,如果要齐笙回想他这几年的遭遇,无疑是另一次折磨。
「苏仰。」
「嗯?」
齐笙背对着光,眼眶满布血丝,他将那根银针收好,几次欲言又止后,终于露出悲戚渴求的眼神:「能让我见见齐笑吗?」
苏仰无声地扭过头,心底仿佛被异物敲了一下,血液震荡,泛起一阵酸涩。
齐笙扯了扯脸上的口罩,瞳孔沉敛:「我知道我现在这样会吓到她,所以也不奢求什么,就想看她一眼。」
苏仰知道失去亲人的滋味是什么,血浓于水,假如莎莉知道自己的哥哥还活着,一定比谁都高兴。但事情不能只看一面,以齐笙现在的身份来说,并不适合出现在莎莉面前,他们不能无所顾忌地让这兄妹俩团聚,时间、地点、场合,以及是情景都需要反复斟酌思考。
齐笙看出了苏仰的纠结,这些道理他何尝不懂?只是活着见到齐笑是他这么多年来的愿望之一,不是说断就能断。但凡事都有过程,他也不急在一时,只好假装从容,硬凑出一个笑:「不行就算了,不勉强你。」
苏仰轻叹一声:「过几天吧,过几天再说。」
第192章 笑面(三十三)
「你们怀疑我给顾天骐当眼线?」顾淮清咽了咽唾沫,隐隐压着怒意,「就因为他是我表哥?」
陆铭抬眼盯着他,神情凝重严肃:「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我再重复一遍,你知不知道顾天骐的身份?」
「我不知道!」顾淮清声音逐渐提高,近乎是大吼出来,「我跟他很多年没见过面了,对上一次见他是在我高二的时候。」他喘着气,面色涨红,门内门外全是警察守着,表面说是循例问话,但这架势分明已经把他当共犯了。
「傅文叶出事当天,你跟江科长两个人在市局整理档案,而绑架傅文叶的人精准预测到了江科长的离开和到达时间,」陆铭挽起袖子,露出精壮的小臂,他单手撑在桌面,眼睛眯成一条缝,「这也跟你没关系么?」
顾淮清坐在椅子上,仰着脖子看向陆铭,虽然两人的气势差了许多,毕竟顾淮清只是一个毕业没多久的实习生,跟陆铭这种老油条比还是差得远。可再怎么说,顾淮清都没办法接受就这样平白被人泼脏水,何况陆铭的语气说不上友好,心里的火燃得一寸比一寸高,他紧咬着后槽牙,恨恨地说:「那天我走得比江科长早,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翻监控,我根本不清楚江科长什么时候离开市局!」
「他没撒谎,陆队长,你再这样问下去他会情绪崩溃的,先出来吧,让他冷静一下。」
陆铭把耳机摘下,他瞥了眼单向玻璃,然后一手插在裤兜里,快步离开审讯室。
「杉哥。」徐小婧被陆铭肃穆的眼神给吓了一跳,眨眼都小心翼翼的,她拉开椅子坐下,表情明显有些疑惑,「笑面是顾天骐,而顾天骐的表弟就在咱们市局里,真的就是巧合吗?这也太扯了点。」
墨杉低着头,光线折成一片阴影,落在他浓密的眼睫处,他从顾淮清身上看到了无奈、愤怒和冤屈,如果是演出来的,只能说明他私底下排练过无数次,演技修炼得出神入化,不去当演员属实屈才了。
「齐笙都能复活,还有什么扯不扯的?」墨杉微微一笑,递给徐小婧一瓶柠檬茶,「你要相信这个世界,因为它本来就很荒谬。」
……
「雪诚,」严庆从桌子边站了起来,似乎在犹豫些什么,他走到孟雪诚面前,低沉地吸了口气,缓缓道,「你相信齐笙吗?」
孟雪诚嘴唇干裂,溺水后的他几乎精疲力竭,醒来后还在床上躺了好几个小时,勉强恢复了一点力气。他嗓子跟着火似的,说话都艰难:「我……不知道。」
严庆点点头,又问:「你觉得苏仰会相信齐笙吗?」
孟雪诚:「……」
这个问题算是问在了孟雪诚的心坎上,他不知道苏仰会不会相信齐笙,以前他可以义无反顾地站在齐笙那边,那现在呢?没人知道齐笙到底经历了什么,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是怎么从笑面手下逃走的,他们所知道的,全凭齐笙单方面的说辞。但他亲眼看见齐笙泰然自若地将一具尸体搬到他面前,没有分毫怜悯,就像对待沙包一样,将他胡乱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