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名为“天上曲”,住的是人间仙子。
现下却染了尘俗,在外面便听到里面的争执,看样子,动静不小。
绕过假山,推开房门,撩起层层帷幔才进到房间,花瓶,桌子,香炉碎了一地,美酒佳肴通通浪费,袅袅香气更重,熏的郝韵来头晕。
抚琴的姑娘退到一侧,瑟瑟缩缩不敢吱声,刘闲复横眉怒目,金冠歪,衣衫乱,张牙舞爪的模样风度尽失,全凭着几个人全力拦着他才不至于更加出格,谭曲在一旁梨花带雨,不知如何是好,三尺远处一男子悠然站立,两人对比,气势高下立见。
方才小丫鬟将经过大致叙述。
外来的客人点了谭曲姑娘的牌子,刘公子恼火,那位爷也不退让,便闹僵了。
至于为何,说来话长,谭曲姑娘虽艳名远播,但真正服侍过的客人唯刘公子一人耳,当年刘闲复一掷千金买了她的挂牌夜,盛况仍历历在目,后来风流成性的刘公子心里只容得下她一人,干脆将她包了下来,据说是有娶过门做夫人的打算,无奈刘员外给他定了亲。
整个倚南楼都道谭曲命好,沦落风尘也有奇缘一段,贵人相助。可谭曲毕竟是头牌,仰慕的人多了去了,总有那么几个想见识见识的,都被刘公子一一挡了回去,更放出话今生必娶谭曲,气得刘员外差点翘了辫子。
众人不知是不愿惹他麻烦,还是被他的深情感动,久而久之达成了共识,谭曲姑娘是刘公子的人,旁人碰不得,顶多欣赏台上谭曲的绰约舞姿,绝妙歌喉,赞一声,叹一声罢了。
可偏偏今晚出了叉子,这位客人是头一次来,姓连,自称是商客,走南闯北做些小买卖,虽然没有前呼后拥的仆人,但看架势不似普通人,随便打赏小厮都是一锭金子,点名作陪的姑娘必是头牌,南夫人可不管什么约定俗成,谭曲一日非自由身,便一日是玩物,价高者得。
其实这也是早晚的事,如今战火连天,生意不景气,哪有放着摇钱树当盆景摆设的道理?
刘闲复晚些时候来便发现被横刀夺爱,男人的尊严无处搁放,本想上演一出英雄救美,谁曾想四五个家丁俱不是此人对手,仿若纸片人,不经捶打便倒了一地作哭爹喊娘状。
再后来就是自小捧在云端的少爷猛地被人拽到泥潭后的无理取闹。
最激烈最揪心的场面已经结束,倚南楼自有考量,刘闲复是他们的贵客,赶走也不太好,继续放任也不行,思来想去,唯有报官是个好法子,一则名正言顺劝走这个祖宗,二则郝韵来和刘闲复有一层婚约关系在,处理起来也要方便许多。
早知如此,郝韵来真不想来,就他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烂泥,谭曲跟了他也是委屈,还不如同这位壮士一道,脸面上有光。
如此说来,最可怜的还是自己,即将走进婚姻的坟墓,大活人被钉死在棺材板里,怎么有如此可怜之女子,今晚真不如在家自抱自泣,何苦出来连尊严都没了。
“把刘公子送回府上”,郝韵来吩咐衙差,登时七八个大汉把他架起。
不聊他看着瘦弱,倒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奋起反抗,颇有些蛮力,一时半会还带不走他,想来刚才是因为拦着他的是谭曲,才没这么大反应。
“放开本公子,夺妻之仇,不共戴天,你敢碰她!郝韵来,这事你别管,咱们独木桥阳关道分清楚!”前半句是对连姓商客说的。
这话说的忒气人,夺妻之仇?当她是死人?
正准备想几句话反击,却又一个人比她更快出手,一拳又一拳砸在刘闲复脸上,顷刻间变成猪头。
“畜牲!”
郝韵来瞧仔细,是长林?
刘闲复被人钳制无法还手,只能如案上鱼肉,任人宰割了,顾长林手脚并用,打了他个不知东南西北。
领他们上楼的小丫鬟搞不清状况,明明是请衙门出门解决此事,怎么还越闹越大:“郝捕快,快快请他住手!”
再一看刘闲复已经被打了个满嘴腥汤,全靠人撑着才没倒地。
“长林,够了,别打了”,郝韵来这才想起来出声阻止。
“头儿,他根本没把你当回事!”
郝韵来上前把顾长林拉开,他的眼睛都红了,傻小子总是为她担心,除了爹娘,属他对她最好。
她对他说:“好了,我也没把他当回事啊,赶紧处理完,我累了想回去”。
“你们把刘闲复带回去吧”,她对刘府的下人吩咐,下人们早就傻了眼,这个时候有个发号施令的人,自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麻溜的把刘闲复抬走走了,只有刘闲复不甘心,恋恋不舍看着谭曲,嘴里有气无力:“谭……曲,谭……”
还剩下一个,“这位公子是去是留自便,看在你是外地人的份上,不予追究,下不为例,否则严惩不贷!”
“一定一定”,他很好说话,一副气定神闲,与己无关。
总算解决完糟心事能打道回府,郝韵来松一口气,却见那人走到她面前:“还请留步,在下连平,方才见大人办案沉稳睿智,对大人一见如故,不妨交个朋友?”
二人距离近了,郝韵来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浅浅的异香,稍纵即逝,许是左拥右抱时沾了哪位姑娘。再上下打量他,身材高大,五官深邃立体,嘴边噙笑,本该是讨喜的长相,可偏偏郝韵来觉得他像个无底洞,笑容只是引君入瓮的钩,对他一点好感也无。而且,这人还虚伪的很,郝韵来很有自知之明,掂量得清自己的斤两,连平能昧着良心张口就来奉承她,准是没安好心。
“交朋友便算了,本捕快毕竟是个女子,男女有别,传出闲话可麻烦”。
他不死心,挡住去路:“告诉我你的名字总可以吧?”
顾长林挺身而出将他隔开。
“也不是很方便,告辞”,郝韵来冷声道。
连平没再追问,留在原地盯着郝韵来的背影,笑意更深。
废水塘疑云
情丝斩不断,理还乱,郝韵来有些相信刘闲复是真心喜欢谭曲的,日日起早贪黑陪在谭曲身边,母鸡护崽一般时刻防备着不法之徒。
郝韵来的形容更生动,谭曲姑娘像是被蜘蛛精缠住了,旁人靠近不得,自己挣脱不得,只怕到最后,丝越绕越紧,悖了初衷。
客商连平在倚南楼住了下来,日日歌舞升平,没有一点做生意的意思,经那日一闹,他没再点过谭曲的牌子,毕竟别的姑娘也各有千秋,何苦同美好生活过不去?
姑娘们也乐意陪他,仪表堂堂出手阔绰的年轻人正符合青楼女子的幻想,所以倚南楼最受欢迎的客人很自然的从刘公子变成了连公子。
刘公子赶不上计较这些,因为他摔断了腿,伤筋动骨一百天在家养着出不了门,心里再急也无可奈何。只因他过分猖狂,为了青楼女子怕是要上天了,毕竟是有婚约的人,刘员外再宠他,也得顾忌一下亲家和自己的脸面,将他禁足。这小小的铜锁可锁不住神通广大的刘公子,据小厮交待,公子说他生来就是革命者,不畏强权,不向恶势力低头!
刘公子觉悟高,却也没参透所有真理,所有的革命都是鲜血染成的。
他一路鬼鬼祟祟逃出屋子,飞奔到后院意欲翻墙而出之时,从墙上掉了下来,磕破了头,摔断了腿,现在墙上还留有血迹还来得及处理,刘员外又气恼又心疼,直呼家门不幸!
出了这事以后,郝韵来和郝知县夫妇提出想解除婚约的想法。刘闲复痴情的故事几经改编传遍了大街小巷,所有的人都认为他是千年难得一遇的绝世好男人,不在乎谭曲的身世和过往,用情至深令人叹惋,竟是都不记得他还有个未婚妻。
这故事怎么听怎么是未婚妻的不对,在有情人中间横插一脚,话本中标准的不得好死恶毒女配,郝韵来可不背这口锅,太重了,她稚嫩的肩膀承受不起,再说这桩婚事本来就是硬凑成的一对,厢房的钥匙哪能开灶房的锁,这不是乱套胡闹吗?
家庭会议正式召开,这件事遭到了郝唤才的强烈反对,“阿韵啊,爹啥时候害过你?刘家这小子混是混了点,人还是不错的,放眼整个蔡县,哪家的公子比得上?不就是一个青楼女子吗,就算他抬进门,也不能越过你去,你也不用管他们,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四妾?你就该吃吃该喝喝,爹希望你一辈子都衣食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