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时辰不早,多谢阁下款待,还有要务在身,便不多留,有缘再见”,起身和秦三把道别,指着桌上折好的蜻蜓,对郝韵来道:“这个我可以带走吗?”
郝韵来道:“当然了,本来就是你折的,下次见面我再教你别的花样,到时候我们就不是萍水相逢了,你可得叫我一声姐姐”,她嘻嘻笑着,眉眼弯弯,带着俏皮。
李意白没应她,把蜻蜓收进袖中:“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议,师父说不能随便许诺”。
郝韵来撇撇嘴,小孩的说法真多,一点也不可爱了。
李意白走后,秦三把收拾碗筷,只剩郝韵来一个人在院子里四处转圈,左顾右盼,等秦三把从厨房出来时,就见她钻在桌子底下偷偷摸摸不知道做什么,走过去弯下腰拍了她后背一下:“干嘛呢?”
郝韵来没防备,猛地吓了一跳,忘了自己还在桌子底下,一抬头就撞上了桌板:“哎呀!”
秦三把掀起桌子挪到一边,郝韵来捂着头站起来,眉毛纠到一块,想到碰的不轻。
“你怎么总是鬼鬼祟祟的?难不成我这院子里藏有金银财宝?”秦三把问道。
郝韵来一时不知如何回应,理亏抵赖道:“你管我?我乐意?我喜欢蹲在地上看蚂蚁”。
秦三把:“行,只要你别想着法儿讹我钱,你爱看什么看什么,不过,你是不是该走了?”
确实,李意白已经走的影子都看不着了,她本来就是对这个一本正经的小孩感兴趣,现在就没有待在这里的必要了,“不用你说,你这个破地方,一刻我也不想多待”。
秦三把看着她额头上的红肿,虽然不是他的错,但又是让她受伤了,何必和一个小姑娘过不去,语气软了下来:“疼吗?你说你就不能像个姑娘家一点?每天咋咋呼呼的,等着”。
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让郝韵来没有缓过神来,乖乖的站在原地等着,手指弯上来捏着袖子,地上的蚂蚁驮着食物全力前进,额角的包被阳光照着,越发的烫。
秦三把从屋里拿出来一个小陶瓶,一点也不精致,递给她:“我知道你肯定不缺药,但怎么说你也是在我这里磕碰的,姑且拿着吧,每天涂一次,你要是想丢掉,我也不拦着,总之我不欠你就是了,别想着要我赔钱啊,还有这个月的五十文已经和这顿饭相抵了,你亲口说的”。
郝韵来接过,曾经她好像也给过他一瓶药,在大牢里,当时装药的瓶子好像是江南官窑烧制的,是她喜欢的样式。
“我说的话都记得,不用你提醒”,郝韵来知道别说五十文,想从他这里取走半文钱都难比登天,上个月因为五十文闹得那么大,还把自己的胳膊搭了进去,一点也不划算,她在心里盘算,倒不如以后都想个法子相抵,既不会有损她的威严,也省去不少麻烦,不过,那日在废林听他说要回去,倒不知还能不能赶得上下个月交保护费前回来,要是不回来了……瞬间又否定这个想法,他还欠着李先生一把刀,怎能一去不回?
她接过小陶瓶,“这个可不能丢,是证据,碰到你准没好事”。
推开吱呀响的柴门,郝韵来迎面遇上袁缨,她依旧满面春风,丝毫看不出是一个不久前对男人当街示爱,又被当众拒绝的女子,也真当奇女子是也!她臂间挎着篮子,身子斜斜站定,没有理郝韵来的打算,郝韵来自然也不会先开口同她说话,二人擦肩而过,郝韵来步子迈的小,走的慢,身后的言语都传进耳朵。
“袁姑娘,你怎么来了?”
“瞧你这话说的,无事便不能来吗,那位少侠可走了?”
“恩”。
“秦大哥,天气凉了,我给你做了件袍子,你快试试看合不合身,前几日就做好了,但还是想着今日你生辰再送来,没想到上午……你不会介意吧?晚上我来多做几个菜,生辰得好好过”。
“我不怎么过生辰的,不过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让你费心了……”
原来八月二十,是生辰。
后来又说了什么,便听不真切了,郝韵来想,这袍子大概是收了吧。
倚南夺佳人
过后一天,秦三把果然关了铺子,回土匪窝去了,郝韵来在水丰街巡视一周,一切如常,所有的人都低下头避开她,心里盘算昨日刚收了保护费,怎么今日又来,却也不敢问出口,纷纷噤声,偶有秋叶扫过街道,才发出一两声脆响,不至于安静的诡异,按道理,这是郝韵来想要的场景,在一个月前她估计会很满意,但现在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失落延续了一整天,夜里躺在床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披衣起身,打开窗户,胳膊撑在窗框上,手托着脸,长发散了满肩,树影婆娑,月光晕开一圈,云的轮廓可见,寒气钻进袖子,愈发清醒。
想起白日里有人来报,翠玉轩李老板的玉茶杯找到了,像田老爷的传家宝一样,悄悄的走,悄悄的来,真是奇了怪,若不是当真看见东西不在了,还以为田李二人合起伙来把衙门当猴耍。
郝韵来有些意外,但又在意料之中,她看向床边小几上的锦袋,李玉临走前交给她的,早就打开看过,一开始还以为空空如也,李玉同她打哑迷,再一细看,才发现,里面装着的是一搓动物的毛发,黄色细软,贼人百密一疏,来去匆匆之间留了破绽,至于这贼人是谁,李玉单凭一缕毛发可能辨不大清,郝韵来思量许久,心中大致有个结果,不过,却没对任何人说起,好在如今物归原主,当事人也没有再计较的意思,何不乐得揭过?
她摸出袋中的软毛,随之松手,任它被吹到积水空明的庭中,不见了踪影,这件积了多日不攻自破的悬案便算沉了大海,想捞也捞不起来了,她心中对李玉愧疚,辜负了他特意找来证据给她,也对自己不起,对案子失了公允,坏了捕快的原则,想必是离天机策又远了一步。
时间匆匆,秋风卷了又卷,卷作刺骨朔风,叶子掉了又掉,掉成光秃枝桠,转眼三月已过。
郝韵来拢了拢身上的毛领披风,抬眼看头上的匾额--倚南楼,不愧是寻欢作乐的好地方,招牌上的字都写得香酥,却不低俗,横撇竖捺里都透着勾人,据说是老板亲笔提的,这老板也是个妙人,年龄不详,出生不详,姓名也不祥,对外众人称南夫人。
今晚到这地方还是头一回,便是南夫人派人到衙门报案,说是两位客人闹了起来,阵仗大的要将倚南楼房顶掀了。近来蔡县治安良好,鸡狗归位,人与人之间充满了爱与和平,郝韵来整日窝在府里,身上就快要长出与小铜钱一样的毛了。
按道理千呼万唤案件来,她又怎能不出山?
不过老天爷惯爱与她玩笑,这件事情让她颇有些丢人,在街里邻坊彻底抬不起头了,只因闹事的两人中就有她那不成器的未婚夫,在青楼冲冠一怒为红颜,与旁人半步不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还得未婚妻来处理烂摊子,传出去,人都不要做了,偏偏整个蔡县只她一个捕快,要是再不理会,真是要乱套,是该找个时间和老爹谈谈,多设几个岗位也无碍,大不了俸禄从小铜钱的伙食里扣。
一个小丫鬟来引他们进去,十三四岁,模样俊俏,梳着双丫髻,看起来灵动活泼:“有失远迎,官爷这边请,夫人有早睡的习惯,现已歇下了,还望官爷不计较”。
小丫头说话全无稚气,反倒沉稳世故,青楼似染缸,颜色最丰富的一种,哪里容得了洁色?
郝韵来:“多虑”,心里想,这南夫人到底是在意这件事还是不在意,急急通知了官府来摆平,自己倒是心宽,早睡的规矩雷打不动,派个丫鬟出面,还大大方方告诉你,也没寻个身子不便的烂借口。
“二位客人闹了又打,打了又闹,别的客人败了兴致,生意没法做,实在没法子只好叨扰衙门”。
今晚的倚南楼确实不像往常人满为患,但也绝对不少,厅堂里的人多数是一边搂着美人,一边紧跟事态的发展,至于厢房里的人作何想法那便不知。
郝韵来快步上楼,早早了解此事也能少丢一分脸面。
小丫鬟领着上了三楼最里侧,拨开走廊的珠帘,便见一方开阔平地,置假山流水,隔绝楼下的嘈杂之音,只余清净自在。这倒不稀奇,谭曲姑娘是倚南楼的招牌,一应用度自然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