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如云微眯起眼睛,道:“你试过了。”
隐竹抽回了手,怒道:“别乱动!”
龙槿榆:“试过什么?”
隐竹语气不善道:“别问我!”
龙槿榆从善如流地将眼光转向了花如云。
花如云:“他想将秉文身上的子蛊引到自己身上——我告诉过你的,这个方法行不通。”
眼前的情况实在令人错愕,龙槿榆想到隐竹说他自己原本以为子蛊是可解的,居然是指这种方法。那天客栈初见,他自信满满,况且那时他应当还不知堂秉文中蛊,面对沈川尧自然是事不关己,还能问龙槿榆喜不喜欢自己这种问题,可再见却全然换了一副样子,原来他已经试过了,却没有成功。
龙槿榆道:“所以,蓼园子蛊确实无解。”
她这些时日,为了解蛊的事和沈川尧几番争论,其实都是因为不愿相信子蛊当真不能解,毕竟解不了,就意味着此生都会陷入不知何时会发作的蛊毒威胁之中,一次,也许意志坚韧可以熬过,两次,三次,人的毅力和精神会在这一次比一次更痛苦的折磨中消耗殆尽,子蛊不会要人性命,可它想要摧毁一人,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隐竹动了动嘴唇,仿佛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紧皱眉心,徒劳地闭上了双眼。
两厢默然间,不料花如云忽而开口,语气十分平静地道:“不是的,有方法。”
十
隐竹吃了一惊,倏地站了起来:“什么?什么方法?怎么你之前不说?”
不怨他如此,几天来解蛊二字好比荆棘利刃时时刻刻凌迟着他,希望与绝望交替,大起大落让人快要失心疯了。
龙槿榆:“你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你不明白,夏瑾怀和沈川尧发作几次尚且可以承受,可是堂秉文呢?一次就快要了他的命了!”
龙槿榆伸手扣住他的手腕:“你先把话听完!”
花如云却仍是正襟危坐,直直看着隐竹道:“即便我早就告诉了你,远水近渴,这次发作也不能避免。秉文和瑾怀也知道这种方法,他们不提,是因为他们不愿,”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用你的血,的确无法将子蛊引出来,但是有另一个人的血可以——清漪的血可以。”
龙槿榆在听花如云说蓼园母蛊时已隐隐有些预料,隐竹却从不知比事,他当下一怔,好半晌才勉强开口:“他们,也知道?你们其实,都早就知道,甚至柴党的人也知道,原来……”
他脸上缓缓浮起一层无望的冷笑,想到堂秉文无意间说的那句“我们若都中了蛊毒”,本以为他是唯恐凌清漪知道情况无法承受,原来他是怕凌清漪为了救他们而不得不回京城,当初她九死一生才离开,若要让她回京,若是危及她的性命,别说是夏瑾怀,恐怕堂秉文也会毫不犹豫选择自己死。可凌清漪要是知道三位挚友眼前处境,又事关蓼园蛊,怕是无论如何也会回来的,而那样,柴党的目的便达到了。
所以无论如何,他们都会陷入被动,谁死谁活,怎么取舍?
龙槿榆已经完全明白了,她慢慢放开了隐竹的手,道:“这是就唯一解蛊的办法?”
“是。”花如云答道。
他也站起了身,早间清风,晨曦穿过篱笆院墙投在他的肩上——他道:“这就是唯一的办法。回风岛与世隔绝,唯一通往外界的路是一条裂天横梯,悬于百丈悬崖之上,而且有猛兽看守,一般人想要上岛,几乎绝不可能。况且回风岛在南楚番地,距此千里,让秉文和沈公子他们留在这里等,不是良策。所以,我们只能一起去南楚。”
龙槿榆:“回风岛,是……”
花如云微微一笑:“是。”
隐竹愣了:“可是他不会同意的……”
“他们不必同意,蛊毒一定要解,我们也都要活着。或者我换个说法,倘若他们二人有什么不测,将来清漪知道,问我为何不去寻她,我一样无法交代。”
隐竹坐了下来,不知在想什么。龙槿榆看着他轻声道:“不必犹豫不决,如云公子说的,我同意。”
隐竹有些疲惫:“我知道。”
确实没有更好的方法,便是他的人和如云楼的人加起来可以暂护他们几个,堂秉文也经不起再一次蛊毒发作。
花如云道:“秉文那里,我去说,其实我们都明白,清漪总要回来的。”他目光转向龙槿榆,“只是槿榆,我有事相求。”
龙槿榆有些意外,“请说。”
“南楚番地和京城的关系,早不是番属与主国这么简单,不过我们如果能顺利到南楚,或许可以借他们的力量挡一挡柴党的人。”
龙槿榆:“明白。”
“想要进入南楚之地,不算困难,”花如云神情微冷,不知想到了什么,“但我们三个曾经答应过清漪,此生不会踏足回风岛,所以,只有你可以。”
龙槿榆:“我?”
花如云点头:“是。”
花如云和沈川尧便是有如此大的差别——沈川尧几次三番让龙槿榆离开这里,花如云却能直言请求,毫无犹豫,他也许明白,对龙槿榆而言,信任此时比担忧更令人加倍勇毅。
“好,既然你信我,我一定办得成。”
不知花如云是怎么和堂秉文说的,第二日夜里,他们便启程了。
而且龙槿榆有预感,他们这一路,不会遇到太多阻碍——让他们踏上南楚之路找去回风岛,才是某些人真正的目的。
龙槿榆对隐竹的实力并不清楚,实际上,她对如云楼真正的实力也并不了解。京城若是龙潭虎穴,如云楼却屹立其中,柴党爪牙遍地,隐竹还能在远如周云镇有安身之所。
可他们个个精神紧绷,前路似乎凶险至极。至于京都岬城,柴党到底一手遮天到了何种地步?白发老臣一朝满门入狱,肱骨相国横尸街市竟也不了了之,有多少忠志之士仍在坚守,又有多少奸佞之徒横行无度,百姓是怎样的,官府朝堂又是怎样的,难以言说。
自周云镇出发,他们走的是水路。
一路水道交错,船只纵横,想要隐身其中不算困难,考虑到沈川尧和堂秉文的身体,这已是上策,不出意外,他们六日之内便可到南楚境内。
南楚是凌国的附属番地,未归顺前两方在凌国南面边境有过多年的大小交战,战况时急时缓,有几年隐隐有停战的趋势,凌国君主便让自己的一个儿子前往,名为交好,实为人质。这位皇子为人纯良平和,很受南楚主君喜欢,过了几年,南楚主君甚至将自己唯一的女儿嫁给了他,如此一来,两方才渐渐休战,南楚也在不久之后正式归顺。
这一代南楚主君一生无子,死后继承他君位的便是唯一的女儿与那位凌国皇子的独子。
“凌轻渺虽然姓凌,但是他已有近十年时间不曾亲往京城朝拜,南楚政务由他一手掌握,与凌国有很大不同。”花如云说着,又宽慰般看了龙槿榆,“但是他少年时和清漪关系不错。”
龙槿榆点点头,她看不清花如云神色,因为夜已深了,晚间二人轮守,在这时候浅谈几句,伴着船行水声,聊以慰藉。
“不过清漪这个人,从小到大,也没有人不喜欢她的。”
龙槿榆看向花如云,看到他的目光温和无比,又有些深沉。
“她如果知道她走后这十一年,凌国成了这幅样子,大概会很伤心吧。”他顿了顿,看着龙槿榆,“所以我很感激你,这几年,没有人敢站出来与我们并肩过。”
龙槿榆想了想,还是低声问道:“如云楼,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花如云没有料到她会问这个,不由反问:“你眼中的如云楼是什么样的?”
“大隐隐于市,外人都说如云楼高手林立,深不可测。”
十一
花如云摇摇头,自嘲般低笑了笑。
“外人还说,如云楼从不涉朝政,所以我很疑惑,不知自己到底站在了哪一边,又在和谁并肩而行。”
花如云微愣,缓缓看向了她。
似乎没有人问过这个问题,和他们并肩意味着什么?与朝廷为敌?与柴党为敌?可是与朝廷或是柴党为敌,又意味着什么?是非对错,可能言清?
可此时,他几乎没有犹豫,便说了实话。
“这是我和柴衡十一年前的约定,我答应过,凡进了如云楼的人,不会再轻易出现在世人眼前,自然也不能再与他为敌。而他答应我,只要我能带进如云楼的人,他便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