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当初的东宫太子妃也是执掌宫闱,面面俱到的。
她们很快便到了圣心殿,一路上遇到了几个年老的宫人,见到公主,纷纷磕头不迭,有一个竟是满眼含泪,却不敢多言语。
凌清漪终是柔了神色,将她们扶起,只是也不曾说什么,便继续往前了。
白头宫女,可不是这些年的见证么?
圣心殿似乎重又翻修过,格外大气磅礴,辉煌奢靡。
内监立在门前,一见她们便行了一礼,接着急忙进去通报了。
“槿榆,你知道圣心殿的由来吗?”凌清漪忽然问。
龙槿榆摇头:“不知。”
“父皇说,君王之心需要常常自省,可曾识人善任,可曾明辨是非,可曾勤政体内,可曾心怀子民,所以每当来这圣心殿,该想的是天下之事,君王之责,时时体察自身,不可愧对先祖,愧对子民。”她说着,淡笑了笑,“我总以为我懂这些话,夫君王者,百姓之君王,百姓者,天下之百姓也,父皇说了太多遍,我也念得纯熟,只是,父皇最后还是说,算了吧,不必了。”
她眼神恍惚,却又倏地回神,迈步便走:“进去吧!”
龙槿榆自进宫来未对任何人行大礼,凌清漪也未对此发一言,现如今见了这位皇帝,龙槿榆也只是颔首沉默,并无其他。凌清漪步入圣心殿,步步坦荡,仿佛方才想起的过往俱都放下了,她直直看着凌君颂,走到近前些,才道:“皇兄。”
波澜不惊,毫无喜悦不安之意。
凌君颂则全然不同,甚至可以看出,他是听到通报匆匆自上座走下来的,柴衡虽立在一边一脸平静,他却满面都是喜极的神色,忙上前,不顾仪态地抓住了妹妹的手腕,“清漪!你可算回来了!”
若不是事先早就倾向了凌清漪那一边,龙槿榆几乎要以为这是一位多么挂念妹妹的兄长了。
凌清漪也不曾挣脱,只是极浅地笑了笑,“多谢皇兄惦念。”
凌君颂显是极高兴的,他牢牢抓着凌清漪的手腕,“你可知朕和柔儿等你等得好苦!”
“我确实不知道,皇兄和皇后娘娘这么想让我回来。”
“柔儿这些年受了太多苦,朕实在不忍心她继续这么下去,方才听柴卿说,你已经解了沈川尧身上的子蛊,太好了,柔儿的蛊血定也是可解的!”
龙槿榆心中咯噔一声。
凌清漪微眯起了双目,声音已是完全冷了:“沈公子中蛊,是皇兄所令?”
“这……他如今没事就罢了,清漪,只要你解了柔儿的蛊血,朕保证不追究你们劫了堂秉文的事,也对夏瑾怀网开一面,不再追究。”
‘唰’一声,衣袖甩了开,凌清漪抽出了手。
“堂秉文不是我劫的,至于夏瑾怀,我倒要看看,谁敢动他。”
谷雨番外
凌国天玺三十二年春,国君重病,朝局动荡,上下不安。
圣上只有一子,太子位居东宫多年,也曾几度监国,处理些朝政之事,可显而易见并不衷心于此,一应只不过照本宣科,靠着几个臣子拟定对策,另一方面,太子文采斐然,诗词歌赋每每都有十分精彩之作,也并不是平庸之辈。可令朝臣不安的,是圣上在这两年,已不止一次流露出想让公主继位的打算,清漪公主是圣上亲自教养,幼年时起就在圣心殿与圣上谈论国事,之后见朝臣,阅奏呈,如今虽年不足十六,已然是谈吐机辩滔滔不绝,只是,放眼天下,还未有女君之先例。
朝堂之上,柴衡这些年地位攀升,渐成一党,那些入仕不足十年的中青臣子,无初生牛犊的气性,只盼平步升官,因此以太子为尊,以沈纪余堂叔云等人为首的中坚老臣一向中立,并未站队,余下有些几朝元老,自然尊祖训以太子为储君,理应为下一任君主,还有些极年轻的臣子,位虽不高,眼光却新,不反对女君。
到了后宫之内,境况便是更为微妙。圣上后位空置,寥寥低阶妃嫔无人有才有德,太子妃柴氏入宫即掌后宫诸事,一二年间便深得人心——这便是事情矛盾所在,倘若圣上并不瞩意太子即位,为何将后宫交到太子妃手中,让她行皇后之权?但若要传位太子,那这段时间每日唤了公主到近前与她密谈,又是何意?再加上,公主似乎从来不曾联系支持她的朝臣商议将来之事,这便更让人猜测难安了。
凌清漪的确久不曾接触朝臣了,便是父皇召了哪位来谈事,她偶然在时也并不多言,这段时间父皇身体每况愈下,医士束手,怕是大限将至了。
她不是没有想过将来,也并非不懂父皇的期待,同样,父皇的迟疑她也看在眼中。到了如今,他仿佛是在等着谁先动作,或是谁先表态,可太子毫不在意,成竹在胸也罢,漠不关心也罢,皇位于他像是没什么要紧,公主同样如此,不知是不愿为天下先,去做从未有过的女君,还是一样成竹在胸,料定圣上已有成算。
在这三厢静默的时候,打破疑云的人,是柴衡。
这天凌清漪自凌皇寝殿出来,正与几位医士谈论父皇的病情,就见欢儿惊慌失措地奔了过来,她是乐华宫的大宫女,最是严谨守礼,不可能做出在宫禁之中喧哗叫喊的举动,凌清漪定睛一看,她竟是一身血污,边跑边高声哭喊着‘公主’,身后还追着一列侍卫。
不作丝毫犹疑,凌清漪飞速上前扶了她,侧身朝那队侍卫一声断喝:“谁敢妄动!”
侍卫自是不敢在她面前造次,便停下来,躬身道:“请公主赎罪,属下奉命执行公务,捉拿歹徒。”
欢儿背上纵横中十数道血迹斑斑的鞭痕,纤瘦的身子抖筛似的扑在凌清漪怀里,她死死咬着牙,颤声道:“公,公主,我没有……”
“先不要说话,”凌清漪在她耳边低声嘱咐,转眼看向那为首的侍卫,“乐华宫的人,何时成了歹人?她做了何事?”
“今日有人在齐娘娘和太子妃的膳食中投毒,如今齐娘娘生死不明,此事已经查明是乐华宫廖欢儿所为,太子命人详查,除了公主身边这位,乐华宫掌事宫女八人,内监五人,已全数禁足于乐华宫内,不得出门半步。”
若是凌清漪不曾记错,她没有见过这个侍卫,这么多年来,也从未有人这样跟他说过话。
齐娘娘不是别人,正是太子生母,即便诞下皇子贵为太子,她仍只是一位贵人。凌清漪听这三言两语,看似有理有据,却实在是荒谬极了,她清晨离开乐华宫,至今才短短四个时辰,在这禁宫当中,有人就能直接囚了她一宫的人,那她这位公主,自然不能全身而退了。
如此可笑,父皇昏睡整日,说句话都艰难,而这些人,终于打起主意来了。
也罢,这一日,早晚也会来的。
她道:“想必太子妃安然无恙吧?”
侍卫答:“太子妃有圣德庇佑,不曾受伤。”
圣德庇佑四字,绝不是宫中一个普通侍卫会说的话,夏瑾怀治下甚严,侍卫大多少言沉稳。凌清漪扶稳了欢儿,“圣上如今神思不济,太子殿下的意思,也是不惊动的吧?你便回去复命,就说人我带回乐华宫了,他要审要罚,只管来我宫中要人,这伤是谁下的手,就让他小心些。”
侍卫脸色微变。
清漪公主总归是有些高高在上的神秘,不曾真正动怒,也不曾真正动手,可终归夏夫人是她的恩师,无论内心或是身手,怕都不是个怯弱女子。
见她扶着欢儿就走,侍卫一时迟疑,上前拦道:“请公主莫要为难……”
话只说了一半,凌清漪掌风是用了十成内力的凌厉,一掌之后,那侍卫便轻飘飘飞了出去——来不及再说一字,也再也不能说出一字。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敢这样跟我说话。”
欢儿伤得太重,勉强支撑到了乐华宫门口,她已近乎昏迷。
看来是消息已传了过来,原本守在乐华宫门口不放人出来的生面孔侍卫们,个个如临大敌,眼见她们走近,无人敢妄动。
谁也想不到公主出手便是如此不留余地,他们就算奉命行事,也不能就这么轻易送了性命。
往常的乐华宫,总是有些孤傲的,位处偏远,却住着宫里最尊贵的女子,让人敬而远之,可对乐华宫的宫人内监而言,却是宫里少有的可以稍稍放松的地方,公主命人扎了秋千,亲自种下成片成片的蔷薇,宫墙外围是那样鲜艳热闹,公主对外持重端庄,只偶与夏统领谈笑一番,或是遇上可以随夏夫人出宫的日子,才可见一些欢喜之意,可关上宫门,她也时常笑啊玩啊闹啊,她的人品风姿,与宫里别的主子都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