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千里雨兼风(2)

作者:秋以夕 阅读记录 TXT下载

翌日,相府灵堂失火,沈相遗体焚毁,独子川尧失踪。

噩耗风一般飘出凌国京都岬城,数日之间传入了沈纪余同门师兄、隐居碧溪山镇多年的楼怀耳中,那时他刚收到沈纪余来信,言朝中几位同仁恐有性命之忧,恳请师兄相助。

沈纪余担忧朝中为数不多的几个支持者的安危,却不想最先遇害的人正是他自己。

龙槿榆目光看向他:“抱歉,我本可以早些赶来。”

沈川尧一时涩然,像是刻意掩饰情绪一般轻轻出了口气,“这怎么能是你的错,书信传出的第二日,父亲就遇刺了。”

“沈师叔的遗体……”

“没事,是父亲所愿的。”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眼前的局势实在容不得他们沉溺悲伤。龙槿榆包好了伤口,起身道:“好了,师兄先吃东西吧。”

长夜寂静,陋室一灯如豆,屋内两厢沉默,形成了一片惨然而又珍贵的安宁。

沈川尧便在这片安宁当中,慢慢喝完了手中的粥。

龙槿榆收走了碗,道:“先休息吧,你伤得很重,我们要在这里留上几天。”

沈川尧本已欲依言躺下,听到后面又直起了身:“不行,我急着去周云镇。伤没事,明天一早就能动身。”

龙槿榆盯着他看了看,无语半晌,道:“我们现在正在周云镇。”

沈川尧:“……”

他后知后觉地问:“今天是,是什么日子?我睡了多久?”

龙槿榆寻了屋内唯一一把长椅坐下,放松了双腿,耐心回答:“你昏迷了一天两夜。”

沈川尧显然又受了惊,直接让他刚要说出口的话又转化为一阵震动胸腔的咳嗽。

“……咳咳……咳咳……”

龙槿榆担忧他将别的伤口也弄裂开,只好上前尝试给他顺气,一边说:“你受了内伤,不能经常这么咳嗽。你放心,这里暂且安全,押解堂氏一族的官兵还要至少两天才能到。”

沈川尧千辛万苦止住了咳,当下满脸通红,整个胸腹都仿若压着一块沉重的大石,他艰难抬起脸看向龙槿榆,“关于京城之事……师妹知道多少?”

“比师兄料想的要多。”龙槿榆坦然道,“堂家女眷入宫为奴,男丁流放发卖,周云镇是自京城由水路去往海疆的必经之地。只是,”她起身走了几步,“师兄当真相信堂公子在流放人众当中?堂老大人已经狱中自尽,他们既然会对师兄你穷追不舍,又怎么会放任堂公子流放远疆,脱离掌控呢?”

沈川尧扶着床侧,沉声说:“至少表面上堂大哥他们能安全离开京城,他们也许会在途中下手。一过周云镇就是脱离京畿,他们不会再有忌惮。”

龙槿榆点头:“好,假设堂公子在,以我们现在的能力,能救得了人么?”

沈川尧并非不知道眼前困境,更十分了解那些人的可怖,只不过堂秉文不比他,他便委婉道:“相信堂老大人是蒙冤屈死的人,不止我一个。”

龙槿榆像是等着这句话一样,忽然转身,道:“你可认识一个叫郎永夜的人,那天城郊,我带着你在一处庙中暂避,他忽然出现,告诉我你中了蓼园子蛊。”

沈川尧一怔:“他?”

“他说了堂家情况,说你中蛊不深但仍会发作,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劝你不可再回京城,我问他是何人,他自报姓名,如云楼,郎永夜。”

沈川尧捂着胸腔,渐渐垂了脸。

“他给我指明周云镇这间客栈所在,告诉我到了这里便会安全,也会见到堂公子,到时一切情况自然清楚。我答应了,所以带你来了这里。我还问他蓼园子蛊如何解——便是早已听过传闻,都说子蛊无解,我仍是问了——他说,不知。”

蓼园母蛊早在十一年前就死了,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沈川尧心乱如麻,脱口道:“不必再提解蛊的事!假如真有解蛊之法,蓼园子蛊又怎么会像今天这样让人闻之色变,假如当真可解,我怎么还会成为这个样子?”

龙槿榆也不生气,看着他,道:“假如有,当然要找。”

沈川尧自觉失态,越发垂了脸,低声道:“蓼园子蛊不会要人性命。”

“但会让你生不如死。”

“如今有比这重要百倍的事,我不能……”

龙槿榆冷然道:“蛊毒随时都会发作,否则你也不至于受如此重的伤。前路漫漫,不知有多少凶险在等着,重要百倍的事?可这样的你,怎么能为父报仇,怎么完成沈师叔未竟的心愿?”

沈川尧全然怔了。

他着实想不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父亲去世以来的种种皆漫上心头。蛊毒发作,恨不能死,可又不能死,他强撑至今,落得下场却是生死一线,这样的他,确实……谈不得父仇国恨。可只凭借这三两句信不得的传闻,难道真的就能找到所谓的解蛊方法?

沈氏虽非凌国名门望族,可沈纪余年少成名,当年是先帝御笔亲点的状元郎,步入仕途一路平顺,四十岁便出任尚书令,为四相之首,多年来正色立朝,人人称颂。但不知出于什么考虑,他并没有让唯一的儿子进入官场。

沈川尧无官无爵,一清二白,行事极低调,从不曾与朝政之事有过关联,父亲的运筹帷幄、沉稳如山,似乎也没有传到他身上。

以周云镇为例,他千辛万苦逃出京城,却在听闻堂叔云通敌卖国畏罪自戕、堂家子弟尽数流放之后,当即赶往周云镇,一路心中所想,只有救人二字——四相之一中书令堂叔云,是当初沈相与柴家对抗时为数不多的支持者之一,也是父亲一直忧心其安危,想要师兄楼怀相助保护的人。

他并非没有想过,也许这是一石二鸟之计,也许凭他一人之力不能救得了人,可他仍旧要去。蓼园子蛊发作时求死无路,一路被追杀伤痕累累,可他仍旧要去。

至于解蛊之法?听说没有,假如有,也未必是真的,不可顾此失彼。

即便是在生死之间,他依然以一种耿直到近乎单纯的性子面对许多明知不可为之事。

龙槿榆不是长篇大论教训人的人,见沈川尧发怔,她话锋一转:“师兄刚才说如云楼,京城的如云楼?”

“是,怎么?师妹……也知道?”

他不自觉在‘也’字上加了重音,似乎对她到底知道多少东西仍存有疑惑。

龙槿榆根本没在意到他的语气,只是偏着头思索:“他们既能以这种方式一路助我,那定是可以救了师兄你的,既然没有救,就表示有所顾虑。那么在堂家人的事上,他们是否也有相同的顾虑呢?”然后不等沈川尧回答,又问:“听人说京城三公子交情很深,是不是真的?”

沈川尧:“……真的。如云楼不救人才让人奇怪。”

说完神情忽然变了变,似乎觉得话有不妥,又说:“否则,一路助你我来到周云镇,又有何意义?”

龙槿榆有些奇怪:“他们是何打算我还不知,可师兄你能来周云镇,却的确是我一人将你带来的。”

沈川尧噎了一下,“我……”

“很多人都能猜到的事,我也就能猜到。这周云镇和龙潭虎穴没有差别,可即便不来这里又如何?师兄的行踪早就暴露在许多人的眼皮底下。既然如此,不妨如你所愿。况且我很想救堂家的人,能救几个是几个。”

沈川尧心下一松:“师妹真的这么想?”

他已经受了一次龙槿榆相救之恩,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让她再一次涉险去救别人,听见她这样说,不禁有些欣喜。

龙槿榆一直在默默想着什么,听到这里,忽然道:“师兄在京城还有什么牵挂?”

“……牵挂?”

这是并不是个艰难的问题,却好像一下将他问住了。

沈纪余发妻早亡,只遗一子,沈家历代人丁不兴,旁支的族人也早已离京避祸;沈纪余曾经的朝臣好友,堂叔云死在狱中,尚书右仆射霍振里重病去职,再往下,受限于官位低微,也不会主动与柴家为敌,这样想来,京城朝中,竟也没有什么人可算是他的牵挂了。

龙槿榆没有再问,只是又坐回了长椅——这是一家普通到有些简陋的客栈,沈川尧伤得太重,她也不会留他一人——见沈川尧仍是一脸迷茫,她道:“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不要多想。很晚了,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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