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手里拿着七八个礼盒,黑影落在雪地上像雕的展翅。他朝我深深鞠了一近乎直角的躬,说:“叔叔,您好,对不起。”
等他抬起头,我才发现是那个同郑砺山一起进偏巷的小流氓,我尴尬笑了一下,说:“郑砺山还关着呢。今年九月才能放出来。”
年轻人说:“叔叔,我是来拜访您的。”
我打开楼下的防盗门,他也不客气,跟着挤进来。我手臂拦了一下,说:“我没请你来我家做客。”
那人像是被人横眉冷对惯了,点头哈腰道:“我帮您把礼品送上楼,送完,我就走。”
我最后还是让他进了我家,他恭恭敬敬把盒子依次摆好,一边摆一边抑扬顿挫地报名:“人参!鹿茸!!蜂胶!壮阳酒!脑白金!血橙!”
等他摆完,还是没有走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还想给我上柱香。他很局促地瞄着我,我也回以对视。不过十秒,他就红着脸败下阵来,局促地说:“叔叔,郑砺山是被冤枉的。人,是我捅的。郑砺山他帮我扛事儿了,现在他在兄弟们之中声望很高。”
我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过滤嘴朝下,一下下敲着烟盒,我说:“那应该你进去蹲着,把郑砺山给换出来。”
他点头称是,又说:“但是现在也没办法了,这事本来可以私了的,您不该报警。不过我们又报复了那小子。”
听他埋怨上我了,我有些不快,我说:“人家不都被你拿刀子捅了,你还报复人家什么?”
他说:“我们一哥们儿把他们家黑煤窑实名举报了。本来那些私煤窑安全性也不达标,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救人一命,创造七级浮屠’。”
我懒得理他,就站起身打算送他出门。临了,我问:“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
“我们都知道您家。前两年,你去南方的时候,我们帮派经常来您这儿开组织大会。”
“没在我家杀人吧?”
“还没。”他面露羞涩,踩在我家门框,迈不出去的模样,一只手忽然朝自己腰带摸去。反正不知道从哪摸出来的,他把一只红包塞给我,语气很尊敬,“给您的压岁钱。”之后,他脚底抹了油就跑了。
九月,我去接郑砺山。他看着又结实不少,他从外表看来已经是成年男人了。看到我以后,他咧嘴笑了。他说:“爸,你还没变样。”
我说:“我老了,”
他摸了摸我的脸,他的掌心变得有些粗糙,说:“你没有。”
我说:“等会儿回家先个洗澡,一身都是晦气。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爸爸给你做。”
郑砺山说想吃“曹老头”,我就直接带他过去了。原先铁皮房那片已经被拆得一干二净,林立而起的玻璃大厦吞没了泥土里的烧烤、补胶和气门芯的气味。曹老头像一道海浪那样撤回城市幽邃而不为人知的暗处,我开车在窄道上拐来拐去,找到被城建部门遗弃的棚户区,在夹心的一户平房里找到还在营业的“曹老头”。现在里面要比铁皮房开敞不少,我和郑砺山在一张铺了油腻塑料垫布的桌前坐下,朝好久没见的曹老头招招手。我和郑砺山异口同声:“多加孜然。”
吃的时候,他还是习惯用尖头把我挑下来的肥肉吃掉。我心情不错,说:“对了,最近我女朋友最近住咱家,你嘴甜点儿。她大你没几岁,别叫阿姨,叫姐。她在国际高中教声乐,有时候在家里练声,你听见了就夸好听就成。”
郑砺山表情晦暗下来,说:“那我不回家住了。”
“那你想住哪去?还和那一帮臭小子瞎混?”我气得差点拍桌子,父子重逢的欣悦感荡然无存,我又说,“我看电线杆上有贴一个专治问题少年的电疗广告。要不把你送去好好电一下?”
郑砺山难堪地讥笑一声,说:“爸,你没看错过我,但我真的是就是你所认为的那种人。我不像妈,也不像你,我不是你们的亲生骨肉,我就只擅长暴力。就像你天生擅长玩女人。”
我叹口气,说:“那不是‘玩’,而且,我还擅长很多事。”
郑砺山顿了顿,说:“爸,对不起。”
“别叫我‘爸爸’了,以后叫我‘叔叔’吧。”我有点吃不下了,干脆站起身。
郑砺山愕然,嘴唇颤抖几下,才说:“行,你开心就成。”
我心里发闷,转身就走。出来以后,我气得直抖,偎着墙吸烟。郑砺山追出来,见我没跑远,又靠过来,没叫我“爸”,也没叫我“叔”,他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给我点火,然后从我烟盒里自己扒拉了一根,然后凑过来,用我的烟身点燃他的。他含糊不清地叫我的名字:郑祎。
我弹弹烟灰,猛吸一口,之后才说:“我打算戒烟了。”我其实想说,当我没生过你,但忽然想到他就不是我亲生的。
我把烟头扔到地上,用鞋跟蹭了两下,终于说出那句话:“当我没养过你。”
那天之后,我整整四年都没再见过郑砺山。偶尔在刘小萍的忌日,我去墓地看她,碑前有人在我之前摆过时令水果,我告诉她我戒烟成功了,还告诉她我打算再婚,但因为对象比她年轻漂亮,为了不让她吃醋,我就没对着她过多赘述了。
在我婚礼前一周,我被人拿黑布袋子套了头,腰部抵着把匕首,大力推上一辆轿车。我问,你们是不是绑错人了?我不是郑砺山他爸。驾驶员和副驾驶嘀咕两声,大概是互相询问对方郑砺山是谁。我被人三次转手,最终被捆起来塞进一个黑暗的房间。汇集了一些信息的我勉强拼凑出事情起因,有个很风光但是见不得光的黑帮,近期提拔了一个倒戈的副手,副手对代号为“教父”的老大感恩戴德,得知“教父”喜欢搞老男人,就网罗些老婊子送给他玩,听说‘教父’曾经惦记过一个人,于是越俎代庖地安排了一番。我只辩解了一句,有特殊癖好也不能强抢民男啊。之后,就被人拿擦车的抹布堵上了嘴。
我在暗房的床上,蚯蚓似的扭动。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开灯的阀响,然后一个略使我熟悉的雄厚磁性男声对门外说,他半小时就能办完。之后,那人走过来,直接上手扒我裤子,我穿着一条运动裤,松紧带一扯屁股就光出来了。可能因为我不住挣扎,他一个大巴掌拍向我后臀,示意我老实点。
我在床上翻滚,竟然不慎跌到地板上。他把我抱起,重新动作起来。脱去我上衣的时候,套头衫的领口把黑头套拉扯掉了。郑砺山没想到是我,我也没想到是他。他将我嘴里塞的馊抹布取出来,怔忡地叫了声:“爸?”
“教父?”我没忍住,竟在这尴尬的重逢里笑出声。
他脸上有点泛红,说:“他们胡乱叫着玩儿的。”
“赶紧解开我吧。”我又在那张红床上扭动几下。郑砺山轻笑两声,他变化不小,脸上横亘着一道显眼的刀疤,从左眉头一直横劈到鼻梁右侧。他其实称得上个英俊的男人。只是我沉湎于我自己失去的孩子,我总觉得那个不存在的要比他白净、好看、聪明和厉害。
我这才发现他眼中有浓郁的醉态,应该方才喝了不少。我坐起身,缓和了一下语气,还蜷起腿试图掩起我尴尬暴露的性器官。说:“郑砺山,你把我放开。”
他乖顺地点点头,爬上床,坐到我身后,准备解我手上的绳子。松到一半,我的手腕踩勉强可以活动一下,他却停住了。他扶住我的肩膀,探出粗粝的舌尖舔舐我的脊骨,从下至上。那一道湿漉漉的痕迹延绵至我的后颈,他咬咬我颈侧,带有酒气的潮湿呼吸喷在我干燥的皮肤上。他说:“是你吗?郑祎。”
“是我,是你爹。”
他开始亲吻我的身体,听到我提及我是他父亲的时候,他停顿两秒,之后,揶揄我:“我们不是早就断绝关系了吗?”
“你先把我松开,我们再讨论。”我说。
“我初中的时候,就总在想你身体的敏感点在哪。”他的手掌从我胸口抚过,摸到我腰线,问,“是这儿吗?”
“不是。”我不自在地动了一下,他另一只手压住我的肩膀,我只能往他怀里栽。
他轻笑两声,一直把手探到我胯下,握住我疲软的器官。他说:“这儿呢?你已经这个年纪了,这里还能用吗?对了,你已经领结婚证了。这儿不行的话,人家小姑娘也不愿意跟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