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挑眉看她，嘴角微翘，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但片刻之后那笑意便淡了，低低地嗯了一声。“是什么事情？”
小善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离得近了，她才注意到他的脸色有多难看。青色胡茬冒了出来，眼底的黑眼圈特别显眼，那一双最为出彩的眼睛也无精打采地垂下。她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是因为知炎的事情难过吗？”
“难过？”男人冷嗤一声，正欲讥讽之际又看见了她的眼睛。那双眼睛依旧黑沉，是一双属于机器人的，毫无灵气与光亮的眼睛。
可他却看出了明晃晃的关心担忧之意。
他喝了口红酒，安静良久。
“嗯。”
他低下头，捂住了额头。
“……难过。”
怎么会不难过呢？就算是被普普通通的熟人背叛，都会觉得难过，更何况是……这么一个人。因为类似父亲形象而被安排到他身边的这个人。
戎渊知道知炎在他身边是因为何故，也知道他和自己的父亲毫无关联。他经常因为上头的这个举动而感到好笑，甚至因此和知炎的关系，并不像其他队友那般亲密。
即便他们是最默契的伙伴。
但他知道，偶尔看向知炎的时候，他还是会偶尔晃神。
可如今……
他捏紧了酒杯。
带着寒意与清香的气息钻入鼻间，女孩站在他面前，身躯微弯，手臂揽上他的脖颈，将他整个人虚虚拥在怀抱中。戎渊一怔，便感到女孩的手在他的背上轻轻拍着。
他鼻尖猛然一酸，手捂上了眼睛。
——许多年，没有人安慰过他了。
“……难过的话，就哭哭吧。”女孩低声说，“我在书上读过，很多人都觉得男人有泪不轻弹。因为情绪波动而哭泣是人类的本能，没有必要压抑。不开心的时候哭一哭，可以发泄情绪。这是有科学记载的，看完悲伤的电影或者书籍之后哭泣的人，情绪比没有哭的那些人舒缓许多——”
“……小善。”
男人抬起头看她，两人的脸因为这个动作离得极近，她甚至可以看见戎渊的每一根睫毛。他的眼睛长得真的很好看，就连睫毛都又密又长。他的眼睛微微红了，配着那上挑微扬的眼尾，迷离又勾人。
“——噗。”
小善：“？”
她不知所措地退开，就看见男人手指曲起抵着额头，极力忍着笑，嘴角却压都压不下去，整个人都忍不住发颤。“真……真没有你这样安慰人的啊，哈哈哈哈！！”
她的脸腾地红了，那羞红一路漫上耳朵，整张脸都热了起来。戎渊还在那闷笑，她第一次感到羞恼，又不想在这种时候生气，最终只是忍不住一跺脚，转身就要回书房。
男人握上了她的手腕。他的体温向来比她高，此时更是莫名令她感到手腕发烫。小善回过头，戎渊仍旧坐在沙发上，他人高马大手也长，稍稍一探身，就把小善拉了回来。那双桃花眼里，终于又染上了笑意。
“谢谢你啊，小善。”
第 20 章
小善安静片刻。
她坐回沙发上，男人也松开了她的手腕，舒展身体斜靠在柔软的沙发上，一只手撑在沙发扶手上，支着下巴。他嘴角勾着，刚才的颓废难过不见踪影。
“好了，你说有事找我。是什么？”
“我……”小善舔了舔嘴唇，“我应该是个机器人。”
她垂下头抿着唇，不敢看戎渊现在是什么表情，一股脑儿地将自己的想法全说了出来：“林二跟我说了，我是003号。我觉得他不是在撒谎。他说我和人类不同，我也……的确感受到了。他们想要带走我，可能是怕我对人类透露出什么信息……”
“我知道啊，小善。”
小善倏然抬头，就见男人懒懒散散地靠在那里，眼中笑意盈盈，波光微澜。见她看来，男人笑意更深，轻轻地说：“我知道啊。”
“你知道……”小善讷讷重复了一遍，突然就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小善，我不是早就说过，你是我们这次的任务目标吗？”
“可你说那是瞎说的——”
“哦，”男人无辜地摊了摊手，“其实那句话才是瞎说的。”
小善彻底无言了。
她鼓足了勇气，做好心理准备，才将这件困扰她良久的事情说了出来，结果对方轻飘飘地来了一句“我早就知道”。她此刻的心情，是既无措意外不可置信，又忍不住松了口气。
还有些淡淡的暖意。
女孩难得露出了这么明显的讶然迷茫，令戎渊的心彻底软了下来，什么背叛者、什么总司令的儿子，都被他抛在了脑后。他稍一思酌，便道：“小善，你应该也听我们谈起过，我们当初去废城，是为了执行一个任务。但你不知道，这个任务是带回一个自称甘愿投靠人类的机器人。”
他摸了摸下巴，继续道：“我们约在废城见面，可惜的是，那个机器人并没有如约而至。但我们在废城遇见了你，一个失去记忆的机器人。”
“我本来还无法百分百确定，但是这次机器人的行动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他们不惜暴露出一个藏在自组基地里的机器人，与一个人类精英队伍里的卧底，就是为了抓你回去。”
“小善，你就是那个叛变机器人……是我们人类，一直在等候期盼的明灯。”
小善怔住了。
——林二说，人类不会容得下你。我们机器人，天生与人类水火不容。
——戎渊说，你是我们人类，一直在等待的明灯。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衣襟，紧紧抿着唇。她低下头去，半晌才轻轻回复。
“……嗯。”
——
戎渊短短睡了一觉，中午的时候便去跟容上将预约了给小善做检查的时间，然后把几个队员都喊到自己公寓里来了。
“这次事件，除了揪出了个毒瘤之外，还暴露了一件事情。”戎渊敲了敲茶几，一脸严肃，“人形机器人已经开始改变样貌了。这位‘林二’，暂且认为是002号，长相与资料上完全对不上。
经过调查，我们可以确认，T城自组基地的原首领并非林二，林二换成了他的容貌并且潜伏，没有人发觉他的异样。他们的异能也刚好重叠——都拥有重力系异能。从我们的资料上，我们知道有部分人形机器人的异能与人类一样，例如004号与许长缨。
这一次也恰巧给我们提了一个醒——既然机器人可以改变容貌，也有部分机器人与人类异能者的异能重叠，那么之后，林二这样的卧底情况会不会再次发生？我昨天与上头探讨过，目前来看，他们的想法是制造一种无法拆卸的身份铭牌……”
小善抱着腿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听戎渊讲话。
她见惯了戎渊没个正经的样子，此时看他不苟言笑地坐在那里，语气严肃地讲话，有几分不适应。
……这是她记忆中，他最像队长的一次了。
这种变化，是因为知炎离开了吗？队里最靠谱的人走了，所以他必须要接过这个担子。
小善将下巴搁在膝盖上，视线落在戎渊身上，很是专注的样子，可实际上早已神游天际去了。直到戎渊连喊了她好几声才回过神来，坐直了身体，一脸困惑地瞅他。
戎渊有一点点被萌到，瞬间换掉了那副正经面容，忍不住勾起笑，故意拉长了音调，慢悠悠地说：“嗯……介绍一下我们的新同事，勇于弃暗投明，给广大人类带来新希望的小善同学——”
小善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抿起唇，心底涌起了道不清说不明的淡淡紧张感。
即使理智告诉她，她是他们的任务目标，也是人类一直在期盼的转折点，一定不会被排斥……
奈云川倏的站了起来，表情扭曲地喊道：“真的是啊！我靠，我的眼睛是不是被糊住了——”
这个反应……很不妙。小善脸上神色越发平静，手指却下意识地捏住了衣角，紧紧盯着他看。
森林得意洋洋：“一个星期的饭，别忘了。”
戎渊震惊了：“你们打赌不带上我？这是搞孤立啊！”
森林吐槽道：“就你昨天那化身阎罗王的样子，隔壁小孩看见都吓哭了，谁敢去找你啊。”
奈云川在一边痛哭流涕。
小善捏着衣角的手指慢慢地松开了。她看着眼前这荒谬又好笑的剧情走向，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