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旧(7)

陆衡摇摇头,还未说话两行泪就落了下来,急急别过脸去,倔强地说:“就是不想读了。”

云舟瞧着生气,气急败坏地问:“不读书你要做什么,能有什么出息,去码头扛包,还是在街上拉车?”

“做什么都好,”陆衡说,“只要能赚钱就好。姐,我来养你,我不想你待在这种地方,我不想你这么辛苦。”

云舟心口一疼,沉默了半晌,伸手替他整一整衣领,“这里没什么不好,我也不辛苦的。我是姐姐,你是弟弟,天塌下来我来担着,你安心读书就好,”她深深望着他,“长姐如母,小衡,听话。”

“姐……”陆衡带着哭腔唤了一声。

“听姐姐的话,快回学校去,姐姐明天去学校看你。”

陆衡犹豫许久,折身要离开,两步便回头,哀哀看着她。

“别哭,让同学看见笑话,快走吧。”云舟打发他快走,目光却一直追送到人消失在街角。

云舟在外面站了许久才回了千夜思,有几个舞女围了上来,一脸坏笑,意味深长地问:“云舟姐,从哪儿认的这么俊俏的弟弟啊?”

云舟眸光凛冽,回手一巴掌打在那人脸上,“再敢胡说八道,撕烂你的嘴。”

云舟一向性子温和,没有人见过她发这样大的脾气。那女孩儿捂着脸,惊愕地看着她,眼眶慢慢涌出泪来。

顾明离上来打圆场,“各位姐姐,别生气别生气,一点小事,不值当。来,咱们喝酒,一醉泯恩仇,”他冲一旁的服务生嚷嚷,“开十瓶香槟,今晚小爷请客。”

顾公馆顾家打清朝乾隆帝时候就开始做绸缎生意,料子好,样式新,生意越来越火。这些年不断扩大经营规模,顾记绸缎庄产的绸缎已经远销海外,卖到洋人那儿去了。

顾家老家主去的早,小一辈只两个男孩儿——老大顾明乾,老二顾明离。

顾明离在邕宁城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不是夜总会就是跑马厅,挥金如土、一事无成。前些日子刚被顾老太太硬塞到宿宁大学读书去。

好在大哥顾明乾成器,沉着稳重,心思缜密,一肩担起这偌大的家业,经营得有声有色,天生做生意的料。

烟落是被江萍硬拉来顾公馆的。一幢二层的欧式洋楼,楼后却又修了亭廊,栽了修竹,引了流水,有苏州园林的雅致,中西结合,别有韵味。

烟落陪着江萍进了公馆,见过了顾老太太,寒暄几句,便请她们自便了。

烟落和江萍四处闲逛,听她不住夸赞,“世代经商,家财雄厚,果然气派。”

人陆陆续续来齐了,大都是商界翘楚,要么就是官员政要,非富即贵。江萍给她讲这位是泰安百货的张老板,那位是祥荣酒店刘老板,还有二楼那位,就是顾家大少爷顾明乾。烟落仰头一看,是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二十出头,却有着超出年龄的深沉。

听闻那边顾老太太招呼人打牌,江萍忙拉着烟落去了。

顾明乾往楼下看了一圈,转身进了一间屋子。他开了瓶红酒,斟了两杯,“全邕宁城多半的高官巨贾都来了,这就是顾家的人脉、顾家的资源。”

顾明乾把一只高脚杯递给坐在沙发上的人,“请。”

祁炀接过酒杯,捏在手里轻轻摇晃,“顾家几代人在邕宁城经营了这么久,有这点影响力不足为奇。”

顾明乾微微一笑,在他对面坐下,“那些人不值一提,可祁帅今日也是我的座上宾,明乾便荣幸之至了。”

祁炀轻哼一声,“说吧,顾少爷,今日请了我来要谈什么?”

“我是生意人,自然要和祁帅谈生意。”

祁炀将酒杯搁在了茶几上,慢吞吞开口,“什么生意?”

顾明乾紧盯着他,勃勃野心写了满脸,“替掉白昆,让我做邕宁城商会会长。”

祁炀冷哼一声,起身便要走。

顾明乾站起来追问:“是因为白爷替大帅提供部分军费吗?”

祁炀步子顿住,却并不转身。

顾明乾在他身后继续道:“顾家也做得到,且能提供得更多。若我在商会会长的位置,比白昆能多赚一倍的钱,给大帅的军费能多三成。大帅麾下十五万大军,配备的全是德国新式枪械,大帅算过日常维护要多少钱吗?现在邕宁城还算太平,若有一日战事一起,大帅又算过要烧多少钱吗?”

顾明乾静了片刻,将杯中红酒一口饮尽,杯子重重搁在茶几上,“白昆终有一天给不起的。”

祁炀回身看他一眼,眸光如寒潭,深不见底,喜怒莫测。

顾明乾又换上一副笑脸,循循善诱,“白爷出身江湖,毕竟是糙人,有些账算得来有些账却算不来。顾家世代行商,生意上的事情,还是顾家能帮衬大帅多些。”

听戏

祁炀眉目冷峻,居高临下瞥他一眼,“顾少爷先算好自家的账吧。”

祁炀推了门出来,立在栏杆边,冷眼看着楼下穿梭往来的人,好一座金碧辉煌的顾公馆,好一个宾客满堂的名利场。魑魅魍魉,各怀鬼胎。

一楼西北角,顾老太太摆了牌桌,招呼人打牌,其乐融融,都是为了日后生意上往来方便逢场作戏。

祁炀意外地发现玉烟落竟也在,她被按到牌桌前坐下,有些局促,牌桌围了一圈人,有说有笑,时不时一两句俏皮话,哄得顾老太太开怀大笑。

只她盯了牌局,神色专注,眉眼澄澈,一如当日在漫天飞雪中笔锋蘸了胭脂画一枝梅花——纯粹,干净,心无旁骛。他又看见她一截皓腕,能写诗,能作画,还会弹西洋钢琴。

祁炀忽又想起那日茶楼火海,她眼中的决绝悲怆,她了无生念地坠入江中,他真有片刻疑心她要葬身江底了。

他派人查过她,两江总督的千金,诗书世家,辛亥那年父亲殉国,跟随母亲寄居扬州舅父家。去岁母亲新丧,辗转流离至邕宁城,得父亲旧部赵予安收留。

没什么稀奇,这样的乱世,多的是家破人亡的可怜人,在夜总会、妓院甚至江底,保不齐能捞到个天潢贵胄,命途多舛能说上三天三夜,凭什么只她不一样。

祁炀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无父无母,无家无国,无情无义,他狠厉阴刻,手中不知沾了多少血,洗都洗不出来。

他想不明白自己那天为什么会救她,奋不顾身地救她。

晚宴散了。

烟落和江萍自顾公馆出来,喊了黄包车回桐花巷去。

烟落问:“婶婶为什么一定要我打牌,我说了不会的。”

“不会才好的呀,不会才好输给顾家太太嘛。今晚这么些人,哪个是奔着打牌赢钱来的呀,都是想着拉拢顾家这棵大树,怎么能扫她的面子。”

烟落沉默片刻,别过脸去,轻声道:“熙熙攘攘,顾公馆和千夜思又有什么不一样?”

帅府就在邕宁城中央,澜鄞江南边。乍一眼,像是王公私邸,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竹柳掩映,流水潺湲。

还是清朝的一个巡抚,在任十几年,兢兢业业地搜刮民脂民膏,穷奢极欲,一点一点堆砌成这雕梁画栋。被上任大帅张鸿梧一眼看中,成了大帅府。

府里栽了垂柳,趁着和煦春风,抽了淡绿的芽出来,交织着日光,婆娑地丢了树影在九曲回廊上。

白昆沿着回廊往会客厅去时,正碰上宿宁大学的校长张勉文出来,五十多岁,一身青灰色长袍,戴一副圆圆的眼镜,书生文气,两人停下寒暄几句便错身而过了。

到了屋里,祁炀正举了两卷字帖端详。

白昆捡了张梨木镌花椅自顾自坐下,这才看见祁炀旁边的桌案上还有一只锦盒,里面一支紫毫笔,紫檀为杆,上头刻了“抱诚守真”四个字,古朴大气。

祁炀盯着那字帖,突然开口:“看得懂吗?”

白昆往那字帖瞥一眼,“是张秀才送的吧,白某一介糙人,哪儿懂这些。”

祁炀将字帖卷好,淡声道:“是《刁遵墓志》,凝炼秀美,意态雅致,听张校长说是魏碑名贴,我也不太懂。还有这笔,听说是书法名家冬心先生惯用的。”

白昆乐出声来,“这书呆子,以为谁都和他一样把这些废书破纸当宝贝,”他从锦盒拾出那管笔来,捏在指间转来转去,揶揄道,“张秀才这么重的礼,求祁帅办的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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