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已表明我的心意,唐姑娘的确是无辜的,你又何必再问。”明知我不会变卦的,他神情倨傲,满不在意,可句句皆为肺腑之言,绝无半分作假,然而这场中又有几人肯相信他的话?
约莫在心里鄙夷是这二人狼狈为奸罢了。
也是,一个是素来不羁的少主,办事从来没个正形,一个又是昔日尊者的高徒,是个脑袋不灵光的,又有何人会在这种时候轻易站出来帮他们说话呢?
落魄的凤凰不如鸡,这道理谁都懂。
“小辈说话,终究还是有些欠考虑,楚掌门当日也在场,不如说说你的见解?”萧东林拂了袖,似乎有几分气愤,坐回上首处。
此时心灰意冷的唐灼芜稍微提起了神,上辈子她在魔教北阳宫外被诬陷时,是楚蕴力排众议,将她保出。
她期盼性地看向楚蕴的方向,楚蕴被提名,往前走了三步,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几乎是冷淡至极地说:“我亲眼所见,是灼芜诛杀前辈。”
话很少,可信度却很大。
楚蕴是一个怎样的人,武林中人谁人不知,又孰人不晓?她自视甚高,正因此不会被任何人收买,更不屑于替人隐瞒。
如此,那件事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楚蕴的话似一盆冷水浇到她身上,冰冷彻骨。这辈子终究还是逃不过厄运了吗?连楚蕴都中途反水了,她唐灼芜,大抵也是距将死之日不远了。
她低低地叹了一口气,眼前逐渐模糊,正堂中挂着白泽的画像,却在这模糊的时候更为鲜明,鲜明到轮廓的每一根线条都看得清清楚楚,格外分明,水墨的画,凛冽的角,白泽也,天下之正义之师,正义之师……
她眼神坚定,字字有力道:“萧盟主,人言可畏,灼芜不服。”
萧东林睨了她一眼,忽然笑了,“唐姑娘,念在你是关前辈的爱徒的份上,我们已经给足了你面子,否则我早已派人去将你捉拿回来,你此时谈不服,又有何用?不过虚妄之言耳,罪徒皆可以之辩。”
“是吗?”她抬眸,迎上场上众多不屑的目光,像是在问他人,又在问自己。
“唐灼芜,你弑师乃我们亲眼所见,莫要再狡辩!还不跪下!”
她看向说话之人的方向,赵夜。
他捧着一个灵位,披麻戴孝,泪涔涔地上前,灵位上书曰:鹤发童颜酒中仙,关远。
再匆匆扫了一旁升月门众弟子,皆披麻戴孝,白色充斥着她的整个眼球,师父死了,唯独她这个徒儿没有尽到守孝之责,这一番对比之下,可能更在旁人眼中加深了她欺师灭祖的印象吧?
她什么罪名都背过了,如今也不怕这些了,人生在世,但求问心无愧而已。
“我没有错,凭什么要跪?!”
她反驳道,双目却隐隐有红色血丝,显然在极力隐忍。一腔悲情不知该放往何处,目光在触及灵位上的字句时,更是被灼伤般收了回来。
她要冷静,要克制,不能再让人失望了。
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
位于上首的萧东林一拊掌,三声过后,属下便抬着担架过来,众人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担架上之人皆以白布覆身,似是已死。
他广袖一卷,恰到好处地掀开死尸面上的一部分白布,神情阴沉得可怕,这回不是对唐灼芜,而是对着谢逐川:“川儿,你平日里再如何顽劣,阿舅也不怪你,只是你如今真是伤了阿舅的心。”
他深吸一口气,“我关你在此,你要逃出找那妖女也罢了,连这许多弟兄们你也不放过了?拈针手你是从何处修来的?”
听到最后一句话,几乎所有人都侧目凝视着担架上的人的眼珠子。中拈针手者,死时瞳仁会急剧地收缩,到最后,甚至会如针眼般大小。而正常死者,瞳孔则会极度扩大。
这些人的面相已经很明显,皆死于拈针手。
“川儿,这你又有何解释?”
“不必解释,弄虚作假之为罢了。”他说得极为猖狂,甚至眼角还带着点笑意。
这在旁人眼中就成了笑意森然,阴鸷得可怖。
从进山门到现在,他一直旁观着,一句话也没说,此时却对她说道:“我们走。”
这场豪赌胜负不应分,乃是人心之鉴也。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暗中埋伏的暗卫皆倾巢而出,手中□□搭好,只等一声令下,便可织就密实箭雨,逃无可逃,遁无可遁。
正当时,人群中有一人扑跌而至,正是沈映,她眸光微闪,唐灼芜即刻会意,一手钳住她脖颈,眼神决绝,“别过来。”
沈映是嵬若门的大师姐,又是楚蕴的得力高徒,前途无可限量,相信她是一个极好的筹码,楚蕴不愿动手,谁人还敢动手?
沈映也适时地表现出自己的“害怕”,口中大声嚷嚷:“师父,救命啊!千万别动手!”
果然,她这一被挟持,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只得眼巴巴观望着他们,看着他们一步步退后,甚至为他们让开一条路。
没想到这时陡然生出变故,本该安然在人群中待着的赵柔初飞身向前,“你们休想逃!”
她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过这么大的胆量,第一次敢出头,妄想杀的还是自家师姐。
唐灼芜眼睫颤动了一下,呼出一口冰凉的气体,似是终于看清了什么似的,忽然笑了。
与此同时,本一直在赵柔初身旁的韩卿与却忽然反转,纵身上前便拦住了自家师妹,摇头道:“不可。”
“沈师妹还在她手上!”
赵柔初朝他吼道:“我看你关心的不是她吧?!”
后面人声嘈杂,二人一同走出九歌山,她最后抬首望了一眼似在天边的山旗,旗上白泽图案在天光中若隐若现。
彼时飘雪倏然而至,大雪霏霏,将九歌山的青石阶皆染成白色,天地一色,寒冬已临。
她见时机已到,谢过沈映之后,将她一把推出,几乎是用尽全力,飞也似的在逃。
背后数支箭羽喷薄而出,在大雪中堪称壮观。
然而其无一例外在中途落下。
后面来了赶尽杀绝的人,追得极为紧迫,往后一看,竟是程泉。
一直未曾言语的谢逐川似是早就料到是如此,将她一带,便带入了密林深处,而身后的一队人马,则是恍恍惚惚地去了另一处。
二人停下来。
“为何是他?”众人皆知程泉与九歌山少主关系甚好,此时居然会让他来追捕,明显是有猫腻。
他闲闲地抄着手,往她身后看去,“杀人这件事,是我让他去禀告的。”
他笑着道:“有了此事做铺垫,你猜猜会如何?”
萧东林只会以为是这位程堂主受不了他平日里的压迫,终于逮着了他的错处来揭发,万万想不到还会有人喜欢把祸水往自己身上引。
他总是让人所料不及的。
就像这场豪赌,他从头至尾,都在旁观,也是在告诉她一些事实,她不愿相信的事实。
她承认,若不是经过这一场大变,她恐怕还对他们抱着一点儿微小的希望,然而现在恐怕连那仅剩的一点儿微小的希望都没了,万般无奈皆随流水而去。
从此天高地阔,她大可孑然一身,无所顾虑。
这片林子在此刻静得可怕,只有二人踏雪而过的细碎声音,他在前带路,走着走着,她猛然发现已经绕回了九歌山的后山。
而他们正要去的正是她儿时无意间发现的密道。
她看他闲闲地在前面走,没有一点儿忧心的样子,纳闷道:“你就一点儿都不难过?”
他好似觉得很奇怪:“难过什么?”
“萧盟主乃是你舅父,他这样待你……”
传闻九歌山前任掌门谢寻意去世极早,其妻亦随之而去,而少主则自小由萧东林这个舅父一手抚养长大,现在他做出此举,无异于诛心,他竟能如此淡然处之,真是让人意外。
“他如何待我,自然不重要,”他在密道前的一块大石处停下,手指在其上摸索,转动一圈,“他又不是我舅父。”
随着这声音落下,眼前景色瞬息万变,一时间眼花缭乱,她也一时愣住:萧东林并非他舅父?
所以他做得那么绝情,是有原因的,又不是自家亲外甥,还有什么薄面可给?还有什么感情可托?
她正要开口说话,敏锐地察觉到有马蹄声远远而来,谢逐川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现在我要告诉你,这里机关复杂,不要乱走,走丢了我不负责找的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