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是她不知人心叵测,识人不清,为人所欺,可事到如今,她还是这样吗?她还能这样吗?
事实告诉她,她不能,所以她收住了话头,转而编出另一个理由:
“掌门,外门弟子方逝,我们这样一来,未免太薄情寡义。”
楚蕴停手,起身来走向唐灼芜:“灼芜?我不是与你们提过,现在固然在调查外门弟子的事情,但是万民恩不可延误。”
万民恩不可延误,就这一句话就打发了她?她自然知道万民恩不可延误,每一年的万民恩,可不仅仅是救济穷苦人家这一件事,万民恩之所以定在几日后的那个日子,也是有原因的。
前些年江湖大乱,拈针手神出鬼没,武林正道也呈摇摇欲坠之势,为除去魔教徒,正道武林于永明九年纠集人马,自江南一带出发,直捣魔教九阳宫。
绕指柔传人也一同前往,后来魔教上一任教主林风茂被逼出逃。
再后来,就是蓬莱岛决战。
而当时人马出发时,正逢东朝国难频发,北夷入境,饿殍遍地,流血漂橹,不少民众皆因这一场腥风血雨的武林恶战流离失所。
即便如此,有不少善心的富商及平民都为此倾尽心力,措资为正道武林打造兵器,购买精良马匹,而这善意之举却造成大量热货挤压,东朝国前任国君为使民有序,便把那一日定为东朝国内商户集体投货之日,不得积压余货,更不得肆意抬价。
也正因此,此后每一年的商户都于此时运货南下,或北上,东朝境内一片繁荣。
而繁荣的背后,是无数破碎的家庭。不可积压余货,商人宁可多跑几趟,也不肯贱卖了去。便大肆压榨佃户,佃户无可生存。
武林正道改变了行商时令,致使部分人日日受苦,受商户剥削,思来想去,便想出了这么一招,于每年商户出行之日开铺济世。
如若延时,将不知还有多少人重新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唐灼芜知道,若不延时,届时扬州城内人市繁杂,三圣堂的人指不定会把周师姐送到哪儿去,到时候再要找,可就找不着了。
她叹了一口气。
楚蕴皱眉,正要言说,就被一道声音打断:
“楚掌门,褚籁……现下在赌坊,只他一人。”
唐灼芜的思路被打断,便循着话音看去,方才未至的韩卿与出现在门口。
他来了。
如果是他,那方才的话就可信了,毕竟他韩卿与和魔教褚籁有不共戴天之仇,谁还能把自己仇人给认错?
他虽恨褚籁,可也没傻到要去送死的地步,遂急忙回来找人一起去。
这理由很贴切。
她放眼扫去,韩卿与的话一出,几乎群情激愤,人人跃跃欲试,褚籁的恶劳手就算再厉害,毕竟他也只有一个人。
“魔教护法!人人得而屠之!”
还没等楚蕴放话,已经有人夺门而去,这一人一出去,其他人也按捺不住,如破闸之水,汹涌而出。
唐灼芜不急不慢地跟在后面。
吵嚷的商贩沿街叫卖。
一直跟在她旁边的谢逐川好笑道:“你怎不赶着上去?”
他夸张地瞪大眼,又添上一句:“不会吧!唐姑娘昨晚真的练剑入魔了,现在没力气了?”
“……”
她停下脚步,此人真是无论任何时候,任何事情下,都很高兴嘛,她忽然问道:“谢逐川,如果你的人生能重来一次,你想改变什么?”
她很好奇,一个活得这么潇洒的人,也会有后悔的事情吗?
至少她有,且多的去了。现在就有一个问题摆在她眼前,救周师姐,或者,延误万民恩。
万民恩若是延误,可以保证东朝的民众会有多么恨她,可若是要救周师姐,就必须延误万民恩。
谢逐川看着她答道:“如果我的人生能重来一次,我一定要再次把你推下水……”
“啊!”
谢逐川痛呼一声。
唐灼芜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个后脑勺,扬长而去。
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她是有多蠢啊!居然还指望能从他口中问出点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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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灼芜一到扬州城内最大的赌坊,就看见一人被凌空打出来。
是一个中年妇女,怀里还抱着个襁褓中的婴孩。
神奇的是这人虽被打出来,模样也柔弱,可伤倒是没这么受。
即便如此,场面仍旧颇为惨烈。
而与此同时,众人的惊呼声中,有一人飞檐走壁,从赌坊顶上远遁而去,速度极快。
另有许多人帮他做掩护,顽强抵抗。
跟在他身后的韩卿等人都没追上,功亏一篑。
——褚籁。
他逃了。
她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上辈子,她被抓入魔教北阳宫,依稀听到一些八卦,说褚籁此人怕死得要命,是绝对不会一人出去的,再联想到围剿魔教时褚籁身边围了一群人的“盛况”,她彻底相信了。
故而韩卿与一说,她反而有点怀疑,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褚籁此人,是断然不会一人在此的。
然而最重要的还不是这个,褚籁若真为万恶不赦的魔教匪徒,那也就罢了。
她大可以在方才叫住那些人,制定一个更为周密的计划再去捉拿他。可她知道他其实并不像武林传言中那样不可饶恕。
就连他抽筋断脉的恶劳手,这么多年了,也只是重伤过韩卿与一人而已,另外,她还察觉到在上月的魔教围剿中,他并没有出全力,否则她人焉在?
“诸位好汉、女侠们你们救救我吧!”
被褚籁打出来的妇女跪在地上求救,凄凄惨惨地留下两行清泪,膝行着爬到唐灼芜面前,怀里还搂着一个婴儿。
这妇人有些面善,唐灼芜扶了扶她,眼神在触及她怀中婴孩的那一刹那蓦然止住了,随后又马上移开。
是一个死婴,这妇人怀中抱着一个死婴。
几乎是唐灼芜试图扶起妇人的那一刹那,一股下坠的重力似乎在使劲将她的手挣开,她没能扶起来。
妇人犹自在那儿哭诉道:“姑娘,你可知道我的命有多苦!”
“……”
一边的人见了都以为是唐灼芜不扶她,其实只是她故意不让她扶起来而已。
唐灼芜对此等行径司空见惯,回首过往,赵柔初不知用过多少次这种方法来对付她。
她还不知道吗?她灵机一动,正要有所行动,便皱了皱眉头,腿上一阵刺痛,她抓着妇人的胳膊没放,脚下突然因为那一阵刺痛而一个趔趄,身子前倾要摔倒在地。
一双手堪堪扶住了她。
“唐姑娘!”谢逐川带着夸张的紧张面容去扶起她,挤眉弄眼,“你无事吧?”
唐灼芜此时觉得十分好笑,对于谢逐川这随演随到的精神很是佩服,刚才那一下许是他故意弄倒的。
至于目的何在,不必多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地上妇人的面容变得惊恐起来,头靠着婴孩惨白的面颊,轻轻摇着,看起来像一个疯子,可她绝对不是一个疯子。
她眼中一片清明,绝无半分癫狂之态。
口里念念有词:“三圣堂,三圣,他们把我夫君捉走了,娘的儿啊,你叫娘该怎么办!”
唐灼芜快搞不懂她到底要做什么了,原以为是要陷害她来着。
这惊天之语吸引了大波目光,随之而来的三圣堂董云与董书也不得不管一管。
董书先上场:“大姐是否受了什么委屈?可与我们说一说,但不要张口来诬陷我们。”
妇人不理她,只是用恶毒的目光盯着他看,盯得他一阵毛骨悚然。
“董前辈不愧为君子风度,在下佩服佩服!”谢逐川奉承道。
而唐灼芜却从这话里面听出了讽刺的意思。
大概是因为他俩都见识过江南三圣的真面目吧。
妇人不听他的话,还在闹,哭着道:“你们不相信,跟我去他们寨子里看看!看看是不是有我夫君在里面!”
这一哭一叫,本在扬州城内最大的赌坊外无甚稀奇,可今日偏偏外面有这许多江湖人士围而观之,便引来了许多不明真相的民众。
三圣堂的二人已经感到有巨大的压力。
就在这时,随后赶到的楚蕴一行人也来此围观,她们嵬若门的人不会轻功,晚到无可厚非。
楚蕴想是听到了妇人方才的话,斟酌着道:“董堂主?不如我们去你们寨子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