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冷风吹过,半扇窗被吹开,叶殊没盖被子,打个寒颤醒过来。只见窗外一道黑影闪过,贴在墙边,朦胧的月色在窗格上映下半边侧脸。
“谁?”叶殊警觉起来,翻身下床走到门边,低声问道。
“是我。”
060
叶殊拉开门,惊讶地看到季文卓正光着脚站在门外,一身单衣外面披个袍子,在冷冷的寒风中打着哆嗦。
“你来干什么 ?”叶殊疑惑道。
季文卓往后瞅一眼,四下无人,把手里的瓷瓶往叶殊手上一塞,低声道:“金疮药,涂手上的。”
说完他转身就走,踮着脚尖在地上悄悄溜走,转个弯就不见 了 。
叶殊拿着手上的瓷瓶,良久,默默关上门,漆黑的夜里静悄悄的。
第二日里传言十一皇子伤风寒 ,卧榻不起,姚德妃惊惶万分,当即召来六个太医轮番看诊,自己守在榻边细细看护着,大殿外候着一群宫女太监,随时待命。
于是络锦宫后院里越加忙碌起来。
叶殊端着铜盆蹲在灶房门口刮鱼鳞,手掌上的伤还没好,缠的纱布早已被腥膻的鱼内脏弄污了 。
手上正忙活着,只见李嬷嬷急急走过来,拉起叶殊不由分说就朝后殿走,一边压低声音,恶狠狠道:“皇后娘娘来了 ,一会儿你放聪明着点,不然没你好果子吃!快回去换衣服!”
叶殊自然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回屋洗干净手,换上一身宽大的长袖衣衫,遮住手。
跟着李嬷嬷走进大殿,只见云馨皇后和应贵妃都在,正坐在榻边的绣墩上看季文卓。
季文卓正躺在榻上昏睡,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一张小脸红彤彤的,一看就是发着高烧。
应贵妃转头见叶殊走进来,静静打量一番,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叶殊淡淡一笑,躬身行礼:“见过皇后娘娘,见过贵妃娘娘,德妃娘娘。”
云馨皇后笑道:“叶小姐近日可好?”
“多谢皇后娘娘挂怀,叶殊很好。”
姚德妃瞥了叶殊一眼,心下冷哼 一声,面上却是一脸的温柔笑意:“这孩子,就不爱闲着,让她好好坐着,结果看文卓病了,她非要跑到后面去帮忙炖鱼汤,真是贴心的很。”
“娘娘过奖了。”叶殊淡淡一笑。
“那就好,我也放心了 。”云馨皇后欣慰地笑起来,“文卓现在病着,我们先回吧,让他好好养着,待会儿再传太医来看看才好。”
应贵妃点点头,临出门前给叶殊递了个眼色,只见一颗白色珠子从她袖中滚落,滴溜溜滚进旁边花丛里,从这个角度,只有叶殊能看见。
姚德妃送皇后贵妃两人出门,回来看到叶殊站在榻边,伸手探着季文卓的额头。
“你想干什么?”姚德妃疾步走过去,杏眼一瞪,满脸怒容。
叶殊没搭理她,探下季文卓额头,只觉滚热烫手,一定是烧得不轻。
姚德妃一把推开她,两眼像要喷出火来。
“他烧得很重,需要降温。”叶殊淡淡道。
姚德妃冷笑一声,厉喝道:“滚出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叶殊也不恼,福身一礼退 出去,闲闲地走到花丛边上,弯下.身整整衣衫,缓缓迈步远去 。
回到自己屋内,叶殊关好门窗,从袖中掏.出一粒白色珠子,那是一个小巧的蜡丸。里面是一个小纸团,展开来看,上面写着一行小字:切记忍耐,等候时机送你出宫。
日落月升,已是深夜 。叶殊正待睡下,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叶小姐,开门!”
叶殊披上衣服过去开门,只见一个红衣小宫女正站在门外,急声道:“叶小姐,不好了 ,德妃娘娘让你赶紧过去!”
八成是季文卓不太好了 ,叶殊快速穿好衣服,跟在小宫女后面向前殿奔去。
一进大殿就看到几个太医跪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满地碎瓷片,姚德妃红着眼睛坐在榻边,满面怒容。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医跪着磕头,颤声道:“德妃娘娘息怒啊,殿下已经服用两粒玉露丸,万万不可再服 。看殿下这情况,高烧持续不退,能想的法子都想了,只能靠殿下自己熬过这一遭了 。”
“混账!都给我滚出去!统统滚出去!”姚德妃啪地摔碎一个药碗,怒声呵斥。
太医们顿时如蒙大赦,颤巍巍磕个头,连滚带爬跑出大殿。
“娘娘息怒,别伤了身子,殿下一定会没事的!”宫女慧云在一边劝慰道。
姚德妃看着昏迷在床上的季文卓抬手抹眼泪,转头看到叶殊进来了 ,连忙收敛起悲伤的神色,硬声道:“你有什么办法?”
叶殊淡淡道:“我先看看。”
说罢走上前去,只见季文卓静静躺在榻上,一张小脸紧皱着,憋得通红,身上盖两床厚实锦被,正在捂汗。
叶殊探他的额头,感觉滚烫,若是这样一直烧下去,恐怕不死也烧成傻子 ,没见他咳嗽,估计还没发展成肺炎。
她没犹豫,抬手就把两床被子掀 了。慧云大惊,一把抓住叶殊的胳膊,低声呵斥道:“你要干什么!”
叶殊把胳膊一甩抽出来,转头看着姚德妃,冷声道:“我要用我的方法给他降温,你可以选择同意或者不同意。”
姚德妃掐着手满脸犹疑,最终咬咬牙,点头。
“准备一坛酒,纱布,温水盆。”叶殊不再废话。
慧云闻言连忙去准备,既然姚德妃都答应了 ,只好试一试。
不一会儿东西都拿来 ,叶殊扭开酒坛塞子,闻了闻,清香醇洌,也不知道是多大度数的,将酒倒在水盆里,又稍兑点水:“把他衣服脱光 ,用纱布蘸着酒液擦身,额头、胸背、四肢,一直擦,不要停。”
她说完淡淡地看 了昏睡的季文卓一眼,转身走出大殿。
夜晚的风满是萧瑟,带着秋天特有的气息,瞬息扑面而来,吹起衣袍翻卷,透体寒凉。
季文熙翻身下马,在夜色的暗影里脚步匆匆走进一处大宅。
一个下人早就候在门口等着,一见季文熙到 ,连忙打躬作揖提着风灯走在前面带路,拐过曲曲折折的斗瓦游廊,到了后院一处书房。
“老爷,七殿下到 。”
门半掩着,兵部尚书杨鼐闻言连忙起身开门,将季文熙迎进去。
“殿下,出什么事了 ,这么着急?”杨鼐给季文熙端茶,在案桌后面坐下。
“也没什么事,就是心里惦记着国师大人的事,好端端的怎么说没就没了?”季文熙歪在榻上,拿起一个靠垫倚在身后。
杨鼐浓眉紧蹙,微一沉吟:“殿下,淑妃娘娘可还好?”
“母妃没事,这个不用担心。”季文熙道,“父皇又不是不知道母妃的身世,无依无靠的,怎么会做那些事,必然是被人利用了 。”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抬起眼皮:“我找大人,正是想问一下,究竟是何人想要加害我母亲?这跟国师大人又有什么关系?”
杨鼐捋着胡子摇头:“这事可难说,宫里人心险恶,保不准是哪一个。”
季文熙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国师大人被暗杀一事也很蹊跷,陛下知道消息后立马攻上苍落山,苍山派措手不及,当即整合门派弟子奋起反抗,这下苍山派不想反也得反 。”杨鼐叹气,抬眼看着窗外月光,“陛下早就看苍山派不顺眼 ,身边养着一条不听话的狗,不仅逮不到猎物,反而会咬伤自己。其实陛下早想除掉苍山派 ,只是看在国师大人的面子上,才勉强维系下来。国师大人夹在陛下和苍山派之间,辗转左右,也很不容易。所以说,苍山派被灭门只不过是陛下找个借口动手而已,杀害国师大人的真凶必然另有其人。”
良久,季文熙叹气:“国师大人一生光明磊落,两袖清风,没想到却遭人暗杀,真是……”
杨鼐微微颔首,眯起眼睛想着那个淡漠从容的年轻人,往事哗啦啦一页页翻过,转眼间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杨鼐自问一生忠勇,问心无愧,对朝廷尽心尽力,可说是披肝沥胆,尽到所有的心力。可是若说还有谁能让他赞服敬佩,甚至是自愧不如,那就是国师清和。
清和这个国师当了八年,八年的时间,不短也不长,可是八年的时间,清和始终如一日,恪尽职守,鞠躬尽瘁。他从未领过俸禄,别人说他清廉,他淡淡一笑,说吃在宫里,用在宫里,俸禄用不着;他直言进谏,无数次触怒皇威,只为给冤屈的犯人一个公道;他为人低调,从不爱出风头,即使功业喧天,他也不过是短短一句,应该的;他看上去面冷,却是心肠最热,边关失守他着急,雨季发大水他担心,南方闹瘟疫 ,他三天马不停蹄奔过去指挥安顿黎民百姓,西北马贼猖獗,他只身闯入敌营教化凶徒放下屠刀重为良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