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殊回上曦宫,待到翌日就要搬去络锦宫。
季文熙跟上来,要送她回去。
夜晚月色明亮,金黄的一轮挂在缀满星子的深蓝天幕上,边上还浅浅地泛着红晕,像酒后少女脸上丝丝的酡红。
路旁是清香的月桂,细小的花头零星繁密点缀在枝间,淡雅的香气在轻轻的夜风里四处飘散,馨香满园。
叶殊默默地往前走着,季文熙跟在旁边,脚步轻缓地走在白石铺就的小路上,不时踩上干枯的落叶,沙沙地响。
“叶殊。”一声轻唤。
叶殊脚步一滞,还不及反应,一只手臂揽过来,将她抱在怀里。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
鼻间闻到一丝浅淡的木樨花香气,有些熟悉,叶殊微微犹豫了一下,闭上眼睛,把头靠在他胸前。一滴泪水滑落下来,打湿了季文熙墨色的衣袍,留下一个斑驳的痕迹。
抬手轻抚着叶殊瘦削的脸庞,修长的手指为她拭掉腮旁的泪水,叶殊抬起头,看到季文熙墨色的眸子黑沉明净,眼里满是愧疚和疼惜。
两个月未见 ,他也瘦 了很多,脸旁胡碴泛青,看上去略微有些憔悴。叶殊打量着他,目光陡然间一颤,看到他脖颈间一道狰狞的疤痕,伸延向下,也不知到哪里,清冷的月光下看上去异常触目惊心。
纤细的蛾眉紧蹙起来,叶殊问他:“还疼吗?”
季文熙暖暖一笑,摇头:“见到你就不疼了。”
清俊的儿郎眼中满满的都是热血和真诚,叶殊忽然间感觉一股热流涌过心间,温暖了她那千疮百孔的心。
这个明净赤诚的男子是爱她的,真真切切。
月色皎洁,流光一般倾泻在天地间,静静照在地面上,两个颀长的影子相依在一起,相互依偎着。
第二日,叶殊就搬到络锦宫 。
一个老嬷嬷领着叶殊来到后院一处厢房,把门一开,探头看 看,回身对叶殊道:“你自己打扫打扫吧。”
说完扭着腰一摆一摆地走了 。
叶殊也不在意,慢慢走进去,这间屋子很长时间没人住 ,到处积满厚厚一层灰,不过到底是皇宫里的屋子,也寒碜不到哪里去。
拿着抹布擦 半天,一个红衣小宫女走进来,让她到大殿去一趟,说是德妃娘娘醒了 ,正传唤她。
叶殊进来的时候,姚德妃正在好整以暇地修着长长的指甲,青葱玉指上指甲圆润,上面涂着艳红的蔻丹,红白相称,看上去别样的妖艳美丽。
“见过娘娘。”叶殊行礼。
姚德妃像是没看见一般,举着左手翻来翻去地仔细端详,心底一阵得意。叶殊这个小贱人倒是够贴心的,怎么也不肯做她的义女,倒愿意做奴婢,这下可好 ,万一出个什么事,别人也不能说她虐待义女了 。
叶殊默默站在那里,似乎是耐性颇好,姚德妃看手看 半天也看得腻了,这才想起来还有她这么个人一般,从榻边坐起身来,对着叶殊招手:“过来。”
叶殊缓缓走前几步,姚德妃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这个傻孩子,好好的义女不做,非要做什么奴婢,那可不要怪本宫狠心。咱们络锦宫可不养闲人,做奴婢就该有个奴婢的样子。”
“叶殊明白。”
“叶殊?”姚德妃挑起眉梢。
沉默一会儿,叶殊淡淡道:“奴婢明白。”
“这才对嘛。”姚德妃满意地笑起来,吩咐道,“去把纱帐后面的马桶倒了吧,待会去李嬷嬷那里点个卯。”
事实证明,长得再美的人,用过的马桶也是臭的。叶殊提着马桶缓缓走到后院,刷洗池在东边,边上已经堆了好几个马桶,李嬷嬷已经在等她。
这个李嬷嬷就是选太子妃时教导过叶殊和慕容嫣的那位,叶殊当初可是让她吃了不少苦头,如今叶殊又落到她手里,熟人相见,自然要好好照顾照顾。
“呦,这不是叶小姐嘛。”李嬷嬷满脸灿笑,细细的褶子堆叠起来,“看叶小姐这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没做过活,干别的你也不会,就刷刷马桶吧,可要刷洗干净 ,一会儿我来检查。”
说完抽出袖中手帕,掩住口鼻嫌恶地走远了 。
还好不是夏天,要不然非被熏死不可,叶殊安慰自己。
忙活一上午,来回刷了好几遍,总算把几个马桶刷干净 。叶殊满身脏污不堪,按捺不住呕吐的冲动。
李嬷嬷又来检查一遍 ,总算满意了:“成吧,不用再刷了 。去吃饭吧,可别说嬷嬷我慢待你。”
叶殊洗干净手直起身来,只觉得浑身上下满身的酸痛,头晕晕的险些摔倒。跟在李嬷嬷身后到下人们用膳的后堂,只见一群宫女太监们都聚集在那里,一个个埋头吃饭,一见有人来 ,纷纷抬头。
最前面一张桌子空着,没有人坐,上面摆着六碟小菜,三荤三素,还有一碗粳米饭。
李嬷嬷满脸骄横,扯着嗓门道:“你们都给我听点,这是叶小姐的饭菜,可不准偷吃!”
说罢推着叶殊在桌边坐下:“叶小姐,请用膳吧,多吃点,下午可还有力气活。”
等她走了以后,那些宫女太监们悄悄打量叶殊,有的同情,有的鄙夷,还有嫉妒的。同样都是奴婢,别人能吃六个菜,自己却只能吃窝头喝菜汤。
叶殊看着饭菜只觉得一阵阵恶心,满身臭味,再也坐不下去 。她抬头看 到李嬷嬷已经走得没影了,慢慢站起身走出去,回到自己房间。
屋里还是乱腾腾的,叶殊也顾不上太多,自己打盆热水擦洗好几遍,重新换上一套衣服,这才感觉好受一些。
来这络锦宫之前,她就想到会受苦,所以也不会抱怨什么。她只是想知道,姚德妃到底为什么要收她当义女?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还有之前季文卓告诉她,师父可能出事了。按理说,像他那么点大的孩子,根本不可能知道什么,可偏偏是他给了自己提醒。叶殊不能不怀疑,季文卓也许知道些什么,难道姚德妃跟师父的死有关?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幽暗深宫里,叶殊不敢期待自己能给师父报仇,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她也要搞清楚事情真相,让师父走得心安。
忙活一中午,总算将乱糟糟的屋子收拾的差不多 。叶殊正准备躺下歇歇,一个小宫女又走进来,有些害怕地看着她,吱吱呜呜道,李嬷嬷叫她去洗衣服。
洗衣服?那不是浣衣局的活吗?
叶殊没有办法,只好拖着疲惫的身体跟着去后院。不一会儿,只见李嬷嬷抱着一堆花花绿绿的衣服走过来,放到井台边上。
“这些都是德妃娘娘最喜爱的衣服,怕浣衣局那帮下人给洗坏了 ,叶小姐是个细心人,就交给小姐来洗吧。”李嬷嬷笑得得意 。
叶殊看着那堆衣服,只见上面都有深深的折痕,显然都是压在箱底好几年都不穿的旧衣服。
懒得和她理论什么,叶殊拖着两只大盆坐到井边,艰难地摇着辘轳提水。还不等灌满两只大盆,她的手心已经磨起好几个鼓鼓的水泡,一碰就疼。叶殊轻轻搓洗着衣服,小心避开起水泡的地方。可是提水的时候却是非碰不可 ,不抓紧把手辘轳就根本转不动,水桶也提不上来。她紧咬着牙关,握紧把手一圈一圈转动着,手上的水泡磨破了 ,丝丝鲜血渗出来,染红了木柄把手,血淋淋的两个手掌印。
一个小宫女实在看不下去 ,想要走过来帮忙,另一个小太监急急拉住她,小声嘀咕几句,那小宫女顿时停住脚步,满脸同情地看着叶殊。
叶殊默默洗着衣服,一件又一件,一盆又一盆,提完水洗衣服,洗完衣服再提水。不在意那些鄙夷的目光,也不在意那些同情的目光,终于撑过一个煎熬的下午。
晚饭还是六个菜,叶殊是真的饿了 ,颤着满是伤痕的手夹起筷子,慢慢吃着,一直吃到饱。
晚上李嬷嬷终于大发慈悲,不用再干活 ,叶殊回到屋里倒头就睡,脑袋贴着枕头的一瞬间就睡着 了。
做一天活真的是累极了 ,连梦都没做一个。不管前生还是今世,从未吃过这样的苦,今天总算是尝到了 ,什么叫非人的生活。
月色朦胧,暗暗的乌云遮住月色,夜幕渐渐黑沉起来,秋风扫过,冷冷的一片萧瑟。
不一会儿月亮又从乌云间爬出来,幽幽撒播着清冷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