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倾城轻轻抬起手,拭掉叶殊脸旁滑落的泪水。她静静躺在那里,脸色苍白,眼帘紧闭,清秀的蛾眉紧蹙着,满脸悲伤。
这里是萧王府后殿的厢房,已经过去三日 ,叶殊依然昏迷不醒。
清和国师死了,朝廷上下掀起一场轩然大波,龙颜震怒,当即调出两万精兵攻上苍落山。清崖掌门公然造反,拒不伏法,门派上下纠结起来一致对外,依靠着天然地理优势与两万精兵缠斗起来,一时战事胶着不下,难分难解。
朝廷官兵搜查到一些门派系物,有的还盖有姚德妃的金印,元武帝大发雷霆之怒,姚德妃直呼冤枉。内务府纠察此事,发觉金印盖章有问题,皇帝下令彻查妃嫔金印,一时后宫人心惶惶。温淑妃金印丢失,百口莫辩,元武帝一声令下,将姚德妃和温淑妃齐齐押入大牢,等候处置。
皇城的天色变了 ,入秋的天气一反清冷的明媚,连绵地下起大雨来。皇城里各家各户都在门前挂起白幡,哀悼他们爱民如子的国师大人,虽然他们或许从没有见过他。
接天的大雨连延不绝,淅淅沥沥地落下来,仿佛也在哀泣国师的伤逝一般,冷意绵延。
夜里风急,呼地刮开一扇窗户,凛冽的冷风吹袭着灌进来,吹得灯火颤悠悠地歪到一边,险些就要灭了 。
萧倾城站起身来关好窗扇,回头看 看叶殊,见她还在沉沉睡着,没有一丝要醒来的迹象。
静静站了一会儿,萧倾城又走到榻边坐下,拿起汤匙舀 一勺温水,轻轻喂到叶殊嘴里,又拿起湿润的纱布浸透她干裂的嘴唇,原本黯淡的颜色看起来温润 许多。
三天三夜没醒 ,也不知会不会饿出病来。晚间大夫来看过 ,说是没什么事,只是病人心绪低沉,不愿醒来,大概是沉在梦里,何时梦醒 ,何时就醒了 。
冷冷的风再次把窗吹开来,霹雳一个闪电,照的满室明亮异常。
萧倾城起身关窗,又把木栓牢牢插好,确认窗子不会再被刮开 ,他走到榻前给叶殊盖好被子,盯着她瘦削的脸庞看了一会儿,然后缓步走出去。
叶殊静静躺在那里,听门拉开的声音,听门关上的声音,听辗转一会儿的脚步声,听脚步声渐渐走远 。她早就醒 ,却不想睁眼,静静躺在那里,想象自己已经死 ,静静躺在黑暗的泥土里,不用再爬起来,面对这个疯狂变形的世界。
眼帘微微翕动,有泪水流出来,她一动不动,任泪水肆意流淌。黑暗里有种不真实感,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脑海里,总有一个画面不断涌现。冰冷锋利的长箭直刺进师父的心窝,大口的鲜血喷出来,师父倒下了 ,师父拉着她的手,朝她笑……
眼前渐渐模糊成一片血色,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滑过耳侧,滑过腮边,渐渐干涸,凝固成一道浅浅的泪痕。
叶殊慢慢睁开眼睛,那一双冰冷沉寂的眸子,再没有一丝天真的影子。
057
翌日清晨,连绵的大雨停了 ,东边天际隐隐露出一抹金黄的光亮。
萧倾城推开门,一愣,看到叶殊正端坐在榻边,抬头看向他。
“多谢王爷相救,叶殊不胜感激。”叶殊站起身行礼。
嘴角微抿,萧倾城淡淡道:“叶小姐不必客气。”
“王爷大恩没齿难忘,只是叶殊不便再打扰,这便向您辞行了。”
“你要走?”萧倾城话说一半,又停住,“你要去哪儿?”
“回宫。”
萧倾城面色沉重:“宫里不安全。”
叶殊默默摇头,没再看他。
想要出言挽留,可是萧倾城又不知道自己该站在什么立场,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
“多谢王爷,叶殊告辞 。”叶殊拱手行一礼,就往外走。
昏昏沉沉睡了三天,身体很虚弱,她刚迈步就晃了几晃,险些摔倒在地上。
萧倾城抬手扶住她,不由分说将她扶到桌边坐下,转身吩咐候在外面的小婢女去准备些饭菜过来。
“要走也先吃点东西再走,一会儿送你回去。”萧倾城淡淡道。
腹中适时咕噜起来,确实感觉到饥饿,叶殊不禁有些尴尬,只好默默点头。
没一会儿小婢女就端着食盒回来 ,将饭菜摆上桌。一碗热乎乎的腊肉莲子粳米粥,配着几样清淡小菜,十分精致。
看萧倾城的意思,不吃完是别想走了,叶殊拾起筷子,粥碗上的热气暖烘烘的,呵在脸上,眼睛痒痒的,她使劲眨眨眼,托起碗来快速吃个干净。
萧倾城没再留她,吩咐马车送她回宫。
上曦宫依然是那扇朱红的大门,推开门走进去,院子里满是落叶,一个人都没有 。叶殊缓步走进去,抬头打量四周,到处都是往日留下的影子。
正中大殿上还摆着棋盘,很多很多个夜晚,她和师父对坐着下棋,银珠在一旁给她鼓劲,一边发出银铃一般欢快的笑声;左厢是师父的书房,桌上摆着一本书,才翻了一半,砚台里还积着残墨,笔洗里是淡淡的墨水,还未更换;右边是师父的寝房,帘幕挂起来,榻上很整洁。
一切都好像从前一样,只是人不在了。
渐到中秋 ,宫里的佳节气氛却不浓厚,因为国师刚刚大丧,实在是喜庆不起来。
朝堂上近日里一直在讨论关于清和国师的葬礼问题,到底要不要厚葬,以何种规制厚葬,众人议论纷纷,一直未有定论。
慕容冼皱着眉头,良久,迈前一步道:“陛下,微臣以为此事还有很多疑点。”
“讲。”元武帝高坐在上首,脸色不好,看上去很疲惫。
“国师大人遭到刺杀,恐怕未必就是苍山派动的手,微臣以为另有其人。”
“哦?那爱卿以为是谁?”元武帝心下一声冷笑,他早就知道清崖掌门对朝廷不满,对他这个皇帝很不满。当日里他让清和回去调查杨廷遭暗杀一事,有探子回报道国师和清崖掌门起激烈的争执,国师在回来的路上就遭到暗杀,怎么会这么巧?
不过清崖一个人是没那么大的胆子做这件事的,元武帝也不糊涂,看来是他平日里太仁慈 ,让那些个跳骚以为老虎不发威,就可以任他们肆意妄为 。
“究竟是谁微臣不知,但是此事疑点重重,更牵扯到,”慕容冼说到这里顿一下,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关于金印的事,还牵扯到两位后妃,那就是皇帝的家务事 ,他们做大臣的也不好多言。
元武帝脸色阴沉,淡淡道:“直言无妨。”
慕容冼微沉口气,上前一步:“此事还牵扯到后妃中的两位娘娘,恐怕这些还不止,还有关于储君人选的问题,微臣不敢多言,只是给陛下提个醒。”
大殿上静悄悄的,众人都是出一身的汗,暗暗道丞相大人还真是胆大妄为,连陛下都敢指责,指责的还不是别的,竟然指责陛下管不好自己的女人,这也太惊心动魄点。
慕容冼站直身形,沉声道:“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古例,如今连朝廷重臣都敢谋害,实属大罪,还望陛下查明处置,让国师大人死得瞑目。”
李司徒闻言眉梢一挑,斜阋着慕容冼道:“丞相大人此言差矣,有什么证据证明两位娘娘有罪?内务府都说那金印的盖章有问题,微臣倒是以为此事是有人借故陷害两位娘娘!”
慕容冼正要开口,元武帝脸色阴沉,冷声道:“好了,不要再争了。朕累了 ,今日就退朝吧。”
众人一时默默无语,恭送皇帝退朝。
苍落山上一片萧索。
连日里的激战苍山派死伤众多,山前房屋殿宇毁坏大半,花草树木也都被摧残地不像样子。
前山大殿朝阳阁里,清崖掌门默坐在上首,眼袋淡青,胡子拉碴的,看上去颇为憔悴。
一群弟子满脸泪水跪在地上,啜泣道:“师父,请让弟子杀进皇宫,把二师叔的遗体抢回来!”
简双紧咬牙关,泪水忍不住地往下掉,望着清崖掌门道:“师父,到底是谁杀 了二师叔?”
清崖掌门缓缓抬眼,看着下面跪着的弟子们,心力交瘁。清和的死对他打击很大,没想到师弟武艺那么高强,竟然就这么去了 。更没想到的是,那日的争吵,竟变成他们最后的诀别。
姚德妃,真够狠的。
清崖掌门紧皱起眉头,想起那个阴毒的女人,忍不住一阵愤恨,没想到她竟然真敢朝清和下手!清崖掌门曾委婉地警告过她,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动清和,否则他们的协议作废,苍山派也必不会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