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王爷!”刘封又是行了一礼,后侧着身子退下了。
默默看着那扇半掩的朱红大门,萧倾城辗转着步子,目光静静看着远方,冷白的面色一阵淡漠。
“王爷,不进去吗?”萧洒跟在一旁轻声问道。
萧倾城侧首微微看了看那扇朱红的大门,又收回了目光,缓缓朝上书房方向走去。
季国元武三十五年夏六月二十七,太子季文宣□□后宫,昏聩无能,被废黜太子之位。
桑公公站在昭阳大殿上念着皇帝的旨意,低哑冗长的嗓音缓缓地在大殿上回响。外面是多日未见的明媚阳光,角炉上罩玉莲香熏笼,青烟袅袅,一片的朦胧中升腾着融融的和暖之意。
可是下站的有些个朝臣们却是心下万分沉重,如坠冰窟般寒冷。
慕容冼默默地站着,心下一阵无力的苍老感。策划了那么多,筹谋了那么久,没想到却在这么个节骨眼上出了岔子,太子呀太子,你可真是太不争气了。
刑部尚书林平嗣眼瞅着丞相大人脸色不好,也是面色谨慎,不敢言语。
李召崟李司徒和同朝为官的本家侄子李勐李翰林倒是心下里乐开了花,两人悄悄交换一下目光,心下道还是跟着老令公混有前途,管你什么太子不太子的,还不就是老令公一句话的事儿。
话说这李家以前在京城里并算不上什么高门大户,只因后来抱大腿抱的好,投靠了姚府的老令公,这才逐渐平步青云起来。跻身成为东季皇城的四大家族之一,紧跟在萧氏、姚氏、颜氏三大家族之后。
“文宣,你可有什么话说?”元武帝高坐在龙椅上,面色沉重,声音低沉。
季文宣跪在地上又磕了一个头,低声道:“儿臣知罪,儿臣无话可说。”
“传朕谕,将三皇子季文宣于东宫关押起来,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接见。”元武帝冷声道,“带下去!”
两个侍卫大步走进来小心翼翼地架起季文宣,缓缓朝殿外走去。
众人们都是默默站着,看上去眼观鼻鼻观心的,安静异常,底下里却是一片的暗潮汹涌,悄悄交换着眼色。
陛下将被废的太子囚禁在东宫,而不是移到别殿去,这不是明显的护短嘛!季文宣被废了还霸占在东宫不走,别人哪能有机会搬进去?到底是文馨皇后生的皇子,陛下怎么能不顾眷,没准过不几天又重新做回太子了呢。
慕容冼眼皮一抬,脸色顿时微微好了起来,心下也稍稍有了些底。元武帝到底是一个长情之人,季文宣是文馨皇后唯一的儿子,又是他搁在身边从小看到大的,不像别的皇子那样不管不问自由生长,元武帝怎么能不偏心他。
只是这么些年来太子季文宣一直是性子缓慢不瘟不火的,等得元武帝都有些迟疑了,渐渐萌生出换储君的念头,这个从他对六皇子和七皇子的关注上就可以看出来。
慕容冼从小疾苦,自然能够体会这样安稳平静的生活有多么来之不易。如今季国雄霸天下,万国臣服,再无向外扩张的需要,外无战乱,内无纷争,大好的形势就等在眼前,期待着一个圣明之君去开创一个太平盛世。
如今元武帝已然老了,要怎样保住季国的江山,定下储君的人选,就十分急迫。
六皇子心机深沉,野心勃勃;七皇子鲁莽冲动,率性而为,都不是一国储君的好人选。反观太子季文宣,虽然不甚精明,亦没有多少心机,但胜在性格敦厚善良,恬淡沉稳,正是一代明君圣主的合适人选。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只有这样宽厚仁慈的君王才能守好完璧江山,造福天下百姓,溉泽后世。
这个道理他跟元武帝上书过很多次,元武帝不是不信,但也不是全信。季文宣性子柔弱,有其他皇子在一旁虎视眈眈,谁也不敢保证将来不会有藩王作乱发生。不只是季国陷入内乱而已,更怕有居心的别国乘虚而入,毁了这太平盛世。元武帝本身就是一个枭雄,自小在政治权谋利益斗争里摸爬滚打,终成一代千古帝王。看着儿子们一天天成长起来,老皇帝内心里也是无比惆怅,他不敢赌,他不知道就这么将江山交到季文宣手上,祖宗传下来的千古基业会不会毁在他手里。
季文宣在两队侍卫的押送下缓缓走远了,众人悄悄收回目光,一时间大殿上一片安静。清和国师今日里没有上朝,回苍落山处理丧事去了。
林间的小路上已积了薄薄的一层落叶,盖住了黢黑的地面,盖住了那些朦胧的淡漠的悲伤的过往。夏天渐渐走到了末梢,高温的余热依然炙烤着大地,但是丝丝的秋意还是侵了上来,在微风中浸润着瑟瑟的萧索。
银珠是火葬的,最后就只剩了那么一个小小的青瓷釉瓶。
季国的高官贵胄平头百姓等级森严,只有身份高贵的人才能实行隆重的土葬,装入灵柩,保持完身,一般的普通人都是实行火葬的,一把火烧个干净。清和说要给银珠一个隆重的土葬,坟墓就建在苍落山后山上的墓园里。叶殊摇摇头拒决了,人都死了,留个尸身有什么用?倒不如火葬了好,从此干干静静的,无牵无挂,下辈子投胎转世,到个好人家,不要再像今生这么悲苦。
浩浩荡荡的金水江在面前翻涌着咆哮着,奔腾向前,有细小的浪花翻卷在其间,在碧波荡漾的水面上漾起层叠的波纹。
清和眼神冷寂,修长的身影默默静立在一旁,看着奔涌的江水,眉间一片淡淡的感怀。
叶殊默默抱着青瓷釉瓶,右手掏出一把一把的清灰轻轻洒在水面上,融入到奔腾的江水里,渐渐流逝,再也不见了。
一滴泪水还是滑落下来,没能忍住。滑过腮边,滑过嘴角,滑过下颌,坠入了滔滔的江水里。
银珠,放心地走吧,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师父,还有大毛,你也要好好照顾你自己,开心了就笑,不开心了就哭,不要委屈自己,要勇敢,要坚强,我会永远想你,愿你来生能够平安幸福。
滚滚的江水涛声阵阵,前赴后就,永无断绝,从不会为悲伤停留,亦不会时光倒转,回到从前。
“我们走吧。”清和轻轻拍了拍叶殊的肩膀,手腕处露出两行淡淡的牙印,不深,也不浅。
叶殊看着心下一痛,垂下眼帘默默点头。
简双在一旁远远地站着,等着送行。虽然从没有见过银珠,但是听二师叔提起过,叶儿哭得这么伤心,他看着心里也不好受。
林子边上的风渐渐大了起来,清和和叶殊缓缓往回走着,看到简双还等候在旁,叶殊红肿着眼睛,看着简双微一点头。
简双轻轻抬了抬嘴角,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右手牵过马来给清和和叶殊送行。
清和又嘱咐一番,带着叶殊翻身上马,马蹄沉重,慢慢往京城方向走去。
简双默默地看着两人渐渐远去了,叶殊小巧的身影坐在马背后面,转过身来向他挥手告别。简双也默默地挥挥手,心下里一阵感慨。不过是半年多没见,叶殊却变化了很多,以前是淡定从容,现在却更多了丝忧伤,小小的年纪怎么能露出那么沧桑的神情,看得人心下不忍。
青衣的少年默默站在苍翠的松柏林边,衣袍在风中翻卷。青洌的少年总还是太年轻,感受不到那份沉甸甸的重量,然而彼时的感慨还只是伤怀,却不知再相见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清和把叶殊送回皇宫转身就去了丞相府,叶殊一路慢慢地往回走着,只觉得脚步万分沉重。
偌大的上曦宫越发空旷起来,那里没有银珠了。
没有人会坐在廊下绣着花等她回去,没有人会喋喋不休地和她唠叨东短西长,没有人会温柔地笑着在夏夜里摇着轻罗小扇给她赶蚊子,没有人会大热天里闷在厨房一下午只为了给她熬调补气血的红枣桂圆羹,也没有人会扭着小细腰神气地对她说“叶儿你长胖了哦”
再也没有了。
不是蝴蝶飞不过沧海,只是海的那头已经没有了等待。
银珠不在,那上曦宫也不像个家了。
叶殊抬手抹掉了脸旁的泪水,郁闷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哭了。记忆里似乎是从她上小学以后就再没哭过了,因为没什么可哭的。无忧无虑的生活,没有人会让她烦恼,直到父亲去世。刚听到消息的时候她呆住了,头顶的天空刷地变了个颜色,变得你不再认识了,是个梦吧?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可是当看到母亲崩溃了的神情,她就再也不哭了。母亲是个细腻柔弱的人,没有那么多的坚强,需要她给她坚强。从此以后叶殊再没哭过,不管在公司里多苦多累,她从没抱怨过,因为她无处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