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混小子不想活命?这样的话也敢胡说?小心你的脑袋!”
“怕什么!京里那些大官儿们都忙得火烧屁股,难不成还有空派个眼线来监视我这么个小老百姓?他若真有,那也是我李二面子大,够分量!哈哈!”
一群男人聚集在街口喝茶侃大山,没一会儿又胡天海地地吹嘘起来,说谁谁前日里看到条大鱼,九丈多长,说哪哪个楼子里新来的姑娘,有多粉嫩多漂亮。
“将军!刚才他们说平王殿下打了大胜仗,是真的吗?”小尹牵着马靠过来,一脸兴奋。
杨廷也不知道这消息是否准确,低声道:“打了胜仗自然好,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抬头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个茶摊,杨廷领着几个人过去喝茶水,顺便打听一下消息。
马在路边树上拴好,几个人围着一张桌子坐好,不一会儿就有一个老妇人端着茶碗茶壶过来,看他们几个人风尘仆仆似是赶了很久的路,还附赠他们两盘面点心。杨廷等人谢过,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听茶摊上的人闲谈。
“钟鼓馔玉,水月镜花,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啊!”
几人正坐着,忽然听到一阵没头没脑的话传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杨廷回头,只见说话那人是一位在灶间烧火的老丈,正低头往火塘里填柴火,一边还嘴里嘟囔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端水的老妇人看到众人都转头,便有些歉意地一笑,一边呵斥那老丈,让他好好烧火,别嘟囔。两人絮絮叨叨说着话,看样子这茶摊上的老夫妇感情颇好。
众人见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便都转回头去,喝着茶水接着侃大山。
杨廷却依旧看着那位老丈,侧着身子看不清脸面,却总觉得莫名的熟悉。忽然间心念一动,杨廷站起身来走过去,拱手道:“在下姓杨,不知这位老丈如何称呼?”
烧火的老丈听到有人跟他说话,放下烧火的棍子慢慢抬起头来,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看着杨廷。
身躯猛地一颤,巨大的喜悦冲撞上心头,杨廷紧步走过去单膝跪下,两眼泪水盈了满眶:“苏先生!怎么是您!”
只见苏先生满头华发,衣着朴素,但是两眼却目光炯炯,十分有神。拉着杨廷到一旁的桌子边上坐下,苏先生拍着他的手,感慨半晌,笑问道:“将军,近来还好吧!”
杨廷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苏先生,心下激动万分,紧紧握着苏先生的手:“杨廷一切都好,劳烦先生挂念 !没想到京城一别就是这么多年,杨廷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先生了,没想到今日里又相遇,真是杨廷的万幸!”
“此生能再见将军一面,苏潜也知足了。”苏先生一直打量着杨廷,看不够似的,眼窝也渐渐湿润起来,目光依旧亮亮的,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杨廷看着一阵亲切,先把自己别后的经历简单说了一下,又问苏先生这些年过得怎样。
原来苏先生在发配到湘西的路上,被原先的慕容丞相截回去,关了他很久,其间还为元武皇帝做了场占星,就是为了辅佐原先的太子季文宣登帝位。苏先生原以为做完占星,慕容冼会杀了他,没有料到慕容冼竟然真的把他给放了。那时杨廷还在茔南采石场上服刑,苏先生便四处漂泊,走到通州,觉得这里山好水好人也好,于是便留下来,一住就是这么多年。
回想起往事,两人又一阵唏嘘不已。多少人多少事,曾经鲜活生动无比,到如今却早已作古,直教人感叹造化弄人,世事无常。
苏先生将那位老妇人叫过来和杨廷见礼,原来她是苏先生现在的老伴,两人无儿无女,相互守着过日子,老来也不寂寞。
杨廷站起身来一揖到地,老妇也回礼,举止恬然有度,很有大家子的风范,想必也不是一般人。
又来了几位客人,老妇人朝杨廷笑笑,又去端茶倒水招呼客人。
苏先生问杨廷怎么来了通州,杨廷回道他要赶回京城去,正好路过此地。
“将军,依我看来,将军不必如此着急赶回京都去。”苏先生抚抚胡子,笑道。
杨廷皱眉:“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如果我没猜错,前些天在雁沙关打的那几场战役,必然是将军指挥的?”
杨廷摇摇头,有些愧疚道:“不瞒先生,其实内情不是这样的。”
压低声音,他把勒川带领蒙国兵马打退敌军的事讲了一遍。
“哦?还有这样的事?”苏先生眯起眼睛,目光闪烁,饶是他智慧过人,通达天地,也搞不明白嫃颜出兵所为是何。
叹息一声,苏先生道:“不管怎样,雁沙关打退四国兵马,这是事实,只怕现在整个大华洲都知道了,要不多久,将军的威名就会传遍天下!”
“先生你知道,杨廷并不在意那些声名,只要雁沙关没事就好。”
苏先生拍拍他的手背:“将军的秉性,我自然知道,只是不管在不在意,这些事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将军的威名,即使没有这场战役,那也是大华洲顶尖的名将。只是一个人声名越高,捧他的人就越多,越捧越高,将来就会摔得越惨。将军,你还没有发现前方就是悬崖吗?”
杨廷一惊,拱手道:“杨廷不才,请先生指教。”
“蒙将军不弃,将我这个快入土的老头子引为知己,有些话,早就想和将军说了。”苏先生慢慢道,“盖世的功勋是立不完的,将军为季国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也该为自己打算了。”
“先生!”杨廷眉头蹙起,没想到苏先生会说出这样话来。他们杨家世代武将,为大季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国效忠是他杨廷这一辈子最崇高的事。
抬手打住杨廷的话头,苏先生继续道:“将军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平王在京城里打了大胜仗,将军应该也都听说了,过不多久,平王就会入主龙宫,平定天下。到那时候,将军你就是平王座下首屈一指的大功臣,只是,难免会有些功高盖主之嫌。自古以来,狡兔死走狗烹,尤其是手掌兵权的武将重臣,都没有好下场,以前的兵部尚书应起霖就是个好例子。”
“可是,杨廷对朝廷一片忠心,绝不可能做出任何大逆不道的事情来!”杨廷挺身坐直身子,面色有些激动。
苏先生不以为然地笑道:“将军所谓的忠心,是对季国忠心,而不是对朝廷忠心。前番将军不就背叛朝廷,投靠了平王吗?将军以前会背叛朝廷,平王不可能不怀疑,你以后会不会背叛他。”
杨廷闻言微微一愣,默然不语。
“等以后平王坐稳江山,他对将军不可能不忌惮,卧榻之侧岂容猛虎酣睡?朝廷的浑水深不可测,实在不适合将军这种心性耿直的人生存。”
“不会的!平王殿下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天下这般大,他不会容不下我!”杨廷一脸严肃道。
“将军!”苏先生见他一脸顽固不化的样子,也压下脸色沉声道,“此次雁沙关打退四国敌军,的确是盖世的功勋,平王他会大大地奖你,可他心里也会开始忌惮你。更何况,就如将军所说,你此来雁沙关,并没有得到任何调令,可将军却轻易取得边防军统领权!依着边防军对将军的忠心程度,叫他们‘杨家军’也不为过!”
说到这里,苏先生看他一眼,问道:“将军以为,如何?”
额边流下一滴冷汗,杨廷忽然觉得周身发冷,骤然明白问题的所在。他对季国的忠心,平王不可能不知道,正是这份忠心,才使他倍受边防军尊崇,被季国士兵所崇拜,以至于演变成“杨家军”这么严重。沉下心想一想,如果他是平王殿下,手下有一员猛将具有这么大的号召力,只怕他睡觉也睡不安稳。
“先生的意思,杨廷明白了。”杨廷感激地看着苏先生,“先生想劝我远走高飞,不再淌京城那潭浑水。”
苏先生捋着胡子欣慰地点头。
“可是先生,平王殿下现在还没有坐上龙位,我担心京城生变,会有什么不测发生。有我在,至少还可以助他一臂之力。等到京城这一战结束之后,就向殿下请辞,从此再不踏进庙堂一步。”
苏先生无奈地笑了,低声道:“将军说的好,但是要做起来可就难了。真要等到京城一战结束,将军护国有功,平王又怎会放你离开,让天下人指责他不嘉奖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