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一身黑色轻装铠甲，抬眼看看正前方的敌军大营，迈着淡定沉稳的步子缓步走去。
朝阳初升，映着年轻的将军轮廓分明的面庞，英俊挺拔的身影，一片金色的柔和。
那就是伊兰莎第一次见到杨廷的时候。那天是三月十八。
“杨将军。”勒川王子带着一干人等候在大营之外，看着杨廷和苏先生走近了，微微一笑。
“勒川王子。别来无恙。”杨廷微抬嘴角，露出一个清淡的笑容。
“请。”勒川做请，迈开大步率先打头往里面的中军大帐走去。
杨廷和苏先生对视一眼，两人缓步跟在后面走进去。外围的士兵顿时又把守起来，紧紧包围在栅栏外面，一脸庄重肃穆地看着正对面，面如罗刹，气势如虎的三千季国黑甲士兵。
大帐内落座完毕，勒川一袭淡金软袍坐在上首主位上，左下第一席是一位姿容俏丽的红衣女子，一双妖娆的大眼睛微微眯着，悄悄打量着杨廷。
胡虏们礼仪周到，并无一丝轻慢之意，而勒川也是一身寻常衣服，并未穿战袍，下坐的胡虏大将也都未带兵器，门口把守的也不过是些寻常士兵。
苏先生看看今天这阵势，心下有了底，浓重的担忧顿时减少几分。
“杨将军，今日请你前来，勒川并无恶意，还请放心。”勒川招手让侍女上茶，“这是我们草原上的酥油茶，二位请用。”
杨廷端起小碗的茶盏喝了一口，只觉入口滑腻，带着股微微的膻气，咽下后却口中觉出一丝香甜。
“口味甚佳，谢王子殿下款待。”杨廷放下茶盏，微微一笑，俊朗坚毅的面庞顿时带出了一丝柔和。
伊兰莎收回目光，默坐在席前，心下想着这人还真是个傻大胆，只带个老头就敢闯进十万大军的敌军阵营，还逞勇一般一口就把茶喝了，他也不怕里面下了毒。
上面勒川王子也是隐隐一笑，目光更显几分钦佩，他果然没有看错人，端起茶盏也喝了一口，道：“杨将军，今日请你前来，是有一事相商。”
“王子殿下请讲。”
“目前我们两军交战在即，你们驻守雁沙关，前后被围，情势危急。”勒川说话很不客气，开口就挑明杨廷此刻的尴尬局面。
苏先生眼神一顿，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勒川见杨廷没有开口的意思，便继续道：“说实话，我们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但是即便输了，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杨廷目光深沉，冷声道：“王子殿下想说什么？”
“杨将军，相信所有人都知道你眼下的情况，即便这场仗你们赢了，杨将军也难逃军法处置。”勒川微一沉吟，继续道，“元武老皇帝看在尊父的面子上，不会杀你，可是必也不会再用你。再说了，你拖累整个杨家，就算你爹妈疼你，整个杨家也难容你。应起霖的下场你知道，你们杨家惹怒了皇帝，下场是什么，你很清楚。”
杨廷心下顿时一痛，他这次不只是把自己的前途给毁了，也连累了整个杨家。
“杨将军，你真的甘心一辈子就这么埋没了吗？你是难得的将才，季国不要你，我们嫃颜要你！请你相信我，我与单于愿以草原女□□.义发誓，以表我们的诚意。”勒川言辞恳切，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杨廷。
果然是这样。
其实就在刚刚，杨廷就猜到了勒川言下暗含的深意，可是当这话真的说出来，一股怒意还是压抑不住地升腾上来。
“勒川殿下的好意，杨廷心领了，谢王子为在下考虑了这么多。”杨廷言辞冷冷，冷峻的脸庞满是凌厉。
伊兰莎面带几丝不悦，这人太不知好歹了，摆着一张冷冰冰的臭脸，真讨厌。下坐的几员胡虏大将也不安分起来，时不时地抬头看着上坐的王子殿下，却见勒川王子还是一脸温和的笑意，似是一点都不意外。
因为他知道，要是这么容易就答应了这样屈辱卖国的条件，投降到他们胡虏阵营，贪生怕死，贪恋军功，那他就不是杨廷了。
“杨将军息怒，勒川也是一番好意。勒川和单于真心敬重杨将军，不忍看英雄就这么埋没到老死，我们嫃颜是草原上的霸主，必能给你一片驰骋的疆场。若是杨将军答应归降于我，勒川承诺十年之内与大季国秋毫无犯！还请杨将军再作思量。”
十年之内与大季国秋毫无犯？
杨廷秀挺的眉峰紧蹙起来，心下不能说不挣扎，十年秋毫无犯！那会保老百姓过多久的好日子？又有多少边关将士不必天天蹲在苍凉的荒野？
苏先生也很震惊，他没想到勒川竟然会开出十年秋毫无犯这样的条件。心下微一沉吟，转首看向杨廷，却见年轻的将军眉峰紧蹙，薄唇紧抿，墨色的眼神波涛翻涌。
正想说什么，却见杨廷一挺身站起来：“谢殿下好意，只是杨廷绝不会答应！若无其他事，杨廷告辞！”
勒川微一挑眉，细长的眼睛目光炯炯。
“喂！你长没长脑子？我哥哥都给了你这么好的条件了，你干吗还要回去送死？你送死就罢了，干吗还要拖上你的家人？”伊兰莎跳脚站起来，也是气坏了，这个人真不知好歹。
“伊兰莎，不得无礼！”勒川呵斥道。
哥哥？郡主吗？杨廷转头看着火红衣衫的少女，小巧的脸庞，正一脸怒意地看着他。
“郡主殿下，不是杨廷不知好歹，只是家国养育之恩，任谁都无法背叛，就像你不会跟我离开草场去中原一样。”杨廷一脸凌然，秀挺的鼻子投下好看的阴影。
“家国的养育之恩？哼！你的家国就要不要你了，还谈什么养育之恩，真是个笑话！”伊兰莎不屑地撇嘴。
“杨廷犯了错，自然要受罚，绝不会为了活命而逃避责任。不必谈什么十年之内秋毫无犯，我们季国绝不会怕你们，你们要来，随时奉陪！”杨廷转身看着勒川王子，沉声道。
勒川脸色有些不好看，微抬嘴角讥诮一笑：“杨将军是不是觉得外面有三千士兵就有恃无恐？只要我一声令下，包你今日走不出这个帐营。”
“是吗？”杨廷微微一哂，“那就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说罢抬步就往外走，苏先生也是微微笑着，跟在后面。
“哥哥！你就这么让他走了？怎么不把他拦下？”伊兰莎气得跳起脚来。
勒川默默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没有说话。
年轻的将军一身逼人气质，锐利无比，所到之处，按刀的胡虏士兵竟都退下，没接到命令，也不敢上前阻拦。
出了营地大门，外围的甲胄士兵缓缓退到两边，空出通道。
“嗷嗥——”对面的三千黑甲侍卫顿时爆发出冲天的欢呼声，高举着尖刀长矛冲上前来将他们的将军护卫在中间，回头鄙视一下头大无脑的胡虏兵，扬长而去。
杨廷。很好。
勒川王子斜斜倚在榻上，嘴角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你果然是个不错的对手，只是胜负未定，还是别太骄傲的好。
看看明日里，你是不是还能笑得出来。山高水远，咱们等着瞧吧。
021
“放！”
随着一声令下，成千上万只烧着的羽箭一波波嗖嗖射入城内，顿时便有隐隐约约的惨叫声传来。
他们开始行动了。
季文熙等人潜伏在草丛里，默默观察着远处的战势。
雁沙关是季国北部第一大关，城高池深，不是一般小城防可以比拟的。羯昰单于他们也早早就做好准备，随着一声嘹亮的号角吹响，数十架火云梯子登时喊杀着冲上前去竖上高高的南部城墙。
一个个体型剽悍膂力过人的胡虏大兵迅疾地攀爬着向上，而在城墙上面黑衣黑甲的季国士兵奋力砍杀着，上来一个砍掉一个，上来两个砍掉一双，坚决不退后一步，誓死捍卫城墙。
城中火焰渐渐被扑灭，冒出浓重呛人的黑烟，惨叫声，喊杀声，交织成一只悲壮惨烈的战歌。一桶桶火油泼下去，火把一点，巨大的火势瞬时冒起来，一条条火龙沿着梯子吞噬下去。被烧到的胡虏兵发出悲惨的哭嚎声松开手，从高高的云梯上摔下去。
死亡并没有吓退胡虏兵们，前面的死了，后面又有成千上万的人踩着他们的尸体继续跟上。战争是残酷的，在这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战斗中，所有人都失去理性一般，全都血红着双眼，挥舞着手上的钢刀长矛，激烈厮杀着，一如世界末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