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眸子骤然一缩，季文熙咬着牙沉默了一会儿，重又在椅子上坐下。知道叶殊受伤以后，他差点疯掉，连夜就想从战场上跑来，想看看她，想得要疯。可是他到底没来，祁州还在打仗，他还有很多事没做，耽误不得。他安慰自己，等把京城那边解决，他就马上来接叶殊回家。
可是现在他来，她却不能跟他走。
细长的眉峰紧紧蹙起，季文熙满心苦涩地问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好？”
“最少静养一年。但是药石强补的身子，虚弱的很，想要恢复到从前是不可能了。”
季文熙闭了闭眼睛，压下痛苦，轻声问道：“我想见见她……行吗？”
萧倾城断然拒绝：“她受不了刺激，还是不见的好。”
“我肯定不会刺激她的！”
“你不刺激她，她就不激动了吗？她见了你，还会留下来静养吗？她若是想要跟你走呢？”萧倾城低声说着，冷白的面色面无表情，眼底却微微闪过一丝痛楚，转瞬即逝，“如今到处兵荒马乱，肃州又那么偏远，一路颠簸不平，道途险恶，你想到时候后悔吗？”
季文熙闻言沉默了，墨色的眸子渐渐沉寂下去，再没有一丝光亮。
桌上的茶早已凉透，他端起来茶盏一饮而尽，满口苦涩。
“我想看看她，远远的，看一眼就好。”他的声音低低的，听上去有些沙哑。
萧倾城垂着眼帘，良久，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一路穿过种满雪松的青葱林子，沿着细石花砖的小路走到西边一个院落，季文熙慢慢走着，心却越提越往上，感觉有些紧张。
半月门后面是一处镂空的雕花隔墙，透过镂空的花格，可以看到里面庭院。
渐到中午，阳光温暖，叶殊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正靠在廊下的软榻上晒太阳。西角鱼池旁有一株梅花，粉雕玉砌开得正好。雪白的花瓣沐浴着金色阳光，灼染着层层温暖的色泽。轻轻一阵微风扫过，暗香浮动，婉转幽静。
季文熙目光陡然一颤，脚下忍不住迈前一步，然而最终，他还是停在那道墙外。
隔着菱形的花格，萧倾城远远地看了叶殊一眼，转身走出月门。
叶殊默默看着墙角的梅花，季文熙默默看着她。
叶殊耳边的发丝被细风吹起一缕，季文熙的墨袍在风中卷起一角。
叶殊伸手挠挠被发丝拂过的有些痒的脸侧，季文熙慢慢红了眼眶。
叶殊眨眨眼皮，季文熙眼前模糊了视线。
叶殊看着随风翻飞的落花，嘴角勾起一丝浅笑，季文熙皱皱眉峰，落下两行泪。
叶殊轻轻吸气，嗅着淡淡的花香，季文熙贪恋地又看一会儿，挣扎着转过身，慢慢一步一步走远。
叶殊忽然感觉到什么，暮然回头，看向那花格的隔墙。
只是那里，空无一人。
送走季文熙，萧倾城匆匆去军营，先前派萧柔去打探商会的消息，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果然，一进营帐还未坐稳，就有侍卫来报，萧柔到了。
“王爷，这是中州盛掌柜的密信。”萧柔从袖里掏.出一个封火漆的信封交过去。
盛掌柜是所有商会的会长，也是萧倾城的亲信，一边拆信封，萧倾城一边问道：“商会情况怎么样？”
萧柔连忙回道：“除了中州，其他二十七家盐场都已关闭，京城同仁轩和滈洲玉芷堂被朝廷收购，两个掌柜下落不明。马蹄山的兵工厂照旧，朝廷依然购买兵器，不过压价压得厉害，谢公子最近忙坏了。不过他让属下转告王爷，平王可能放弃娘州，所以暂时无忧，让王爷不必担心。”
“至于……”萧柔微微迟疑道，“至于茔州和柳州，翰昀轩掌柜说那边太平无事，托属下问问王爷，能否重新开门做生意？”
那薄薄的信笺，寥寥数十个字，萧倾城看完却慢慢沉下脸色，眼中露出一丝怒意。
萧柔见他面色不好，不敢再说话，悄悄站在一旁候着。
信上说，户部王大人手段了得，私下里接触过不少商会的掌柜，暗中提出一些利诱的条件。主要有两条：一个是只要他们归附朝廷，商会依然归他们管，而且上缴的比例可以减少一成；另一个就是他们若是不想再做这买卖，朝廷收购商会，可以给他们二十万金养老。京城和滈洲那两个掌柜就是卷金子跑路了，虽然盐铁商人很赚钱，但是二十万金也不是十年八年就能赚回来的。有这二十万金在手，下半辈子吃喝玩乐是不用发愁了，再倒腾点小买卖，怎么也比夹在朝廷和王爷中间被困死的好。如今眼看京城和滈洲两个掌柜得了钱逍遥去了，有不少商会的人都看着眼热，暗地里蠢蠢欲动。
萧倾城沉默一会儿，道：“告诉茔州和柳州的商会，让他们开吧，没什么要紧的。”
萧柔点头，又问道：“盛掌柜那里如何答复？”
萧倾城目光沉沉：“想走的就让他走吧，愿意留下的自然会留下的。告诉盛掌柜，让他看好中州的盐场就行，叮嘱他，盐场一定不能有失。”
萧柔应了一声退下。
傍晚降临，云霞满天，遥遥的雪山披上艳红的晚装，瑰丽无比，斑驳多姿。
萧倾城回府，本来应该从东边走的，那边路近，可是走着走着就转到另一条小道。路过西院，只听里面热热闹闹的，一片欢声笑语。
驻足听了一会儿，他又垂下眼帘，举步渐渐走远了。
111
高原到底是高原，天气再晴朗，阳光再明媚，到处也是冷飕飕的，滴水成冰。但是不管天气再怎么冷，也难以冻住那从墙角地砖缝里溢出来的喜气，佳节到了。
小玉给叶殊做了件火红色的新棉袄，说要冲冲霉气，喜庆喜庆。叶殊穿着那红艳艳的大棉袄挺精神的，整个人都看起来活泛许多。
街上到处都是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好不热闹，叶殊坐在暖暖的火盆旁边吃果子，突然想起去年除夕夜的场景，不由暗暗叹息一声，也不知道季文泰他们怎么样了。正忧郁间，小玉忽然跑进来，满脸欢喜道：“小姐！你看看谁来了！”
抬头看向门外，只见几个人快步走进来，摘掉头上风帽。
“顺子！阿东！长春！”叶殊满脸惊喜。
顺子他们笑得眼睛只剩一条缝了，早就知道叶殊在王府，不过他们都身在军营，没有特许不得擅离，不像简双那样，时常能来看她。好不容易等到除夕，军营里轮班放半天假，他们便急急赶来，看看叶殊。
“都站在门口干吗，热气都跑了。”简双站在最后，笑着催促大家往屋里走。
小玉看到简双也很开心，如果慕容嫣不在就更开心了。
不过有热闹的地方，怎么能少了慕容大小姐。不一会儿，她就闻着风过来了，连带把萧柔也拉来，满满一屋子人，好不热闹。
萧柔不太习惯这样的场面，微微皱眉，顺子一早就看到她了，连忙起身给她让凳子。
“小柔姐姐坐呀！”慕容嫣抓把松子塞到她手里，明媚的笑容如花灿烂。
某只花痴又看傻眼，小玉翻个白眼哼了一声。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飘起雪花，漫天的雪花簌簌地下着，翩跹多姿，凌寒飞舞，屋子里却热气腾腾，温暖如春。
慕容嫣提议，去把王爷和萧大哥也请来，大家一起吃年夜饭，好好热闹热闹，一边还装客气地问叶殊介不介意在她这里摆桌。这里可是人家王府，她这个做客的怎么可能介意，叶殊笑着点头说好。
叶殊的卧房在里间，简双和顺子把外间屏风抬到一边，整个外厅顿时宽敞起来；招呼几个下人抬来两张八仙桌，并排对到一起，摆上一堆茶果点心，众人围坐在那里喝茶聊天，颇有些过年的热闹气氛。
萧倾城忙完手头上的事，天色已经全黑了。他答应慕容嫣一起吃年夜饭，便带着萧洒往西院去。
众人一见他来了，纷纷起身行礼，多多少少都有些局促。不过他们都是叶殊的朋友，萧倾城也很给面子，面色和善地与大家打招呼，让众人尽管随意就好。
叶殊自从那日醒来以后，这是第二次见他。端起茶壶给萧倾城斟茶，她感谢道：“多谢王爷救命之恩，承蒙王爷屡次出手相助，叶殊感激不尽！”
萧倾城看着她，面色淡然颔首：“叶小姐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