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柳州的军队呢?”
“柳州军队自然护卫柳州。”
高琴书神情严肃,默默看着季文泰,似乎是在打量琢磨眼前这人是否可信。
良久,他沉着声音又问道:“那殿下,你呢?”
“我?”季文泰不畏他剽悍的外表,直视着他的目光,一字字道,“我自然要做这柳州的主人,需要你们,也庇护你们,从这里开始,一步步往前走,继而光复整个季氏江山。”
瞳孔一圈圈缩了又缩,高琴书定定看着他,慢慢道:“平王殿下所说的这些话,可以相信吗?”
“以我大季国的苍鹰旗发誓,季文泰今日所言,句句为真,永不反悔!”季文泰叠起右手两指,指着浩瀚的天空发誓。
季国尚武,身为男儿不管从文从武,大季国的苍鹰旗都是他们心中永远不可玷污的神圣与高洁,指着苍鹰旗发誓,那是季国人最崇高的承诺。
满脸络腮胡子微微颤了一会儿,高琴书忽然抛开拐杖,单膝跪下:“如殿下所言,柳州城愿意归顺,接受殿下的庇护,柳州城一万一千兵马,任殿下驱驰!”
季文泰心头难掩激动,连忙上前扶他起来。高琴书挣扎着不起来,一字字重重道:“希望殿下不要让在下失望,不要让柳州失望!”
季文泰闻言手上顿了顿,没再扶他,静静站在那里,接受高琴书完完整整的三拜。
待到他拜完,后跟的两个侍卫官连忙上前扶他起来。先前那个充满战意的年轻侍卫官发愣,有些不敢相信一般,不敢相信虎虎雄威的高守备就这么投降了。
“大人……”侍卫官疑惑地唤一声。
高琴书又拍拍他的肩膀,手上加大力气。
城门大开,万千人马缓缓进入柳州城,没有遇到一丝抵抗。进大门的主道大街上,无数百姓围观在路两边,看着那些满身盔甲的士兵逐渐涌入城内,脸上写满未知的惶恐与茫然。
高守备皱着眉头虎目含泪,默默走在后面,满身重量都架到两边搀扶的侍卫官身上,他有些站不住了。
今日他投降季文泰,他们高家算是保不住了。可怜他还有七十多岁的老父老母和两个妹妹都在京城,等到柳州的消息一传到京都,他们就要丧命。是他害死了他们。
可是他若不降,那死的就会不知道有多少柳州百姓。不只是他们高家的三十几口人,三百三千三万都不止。他负担不起。他是这柳州的守备,是柳州的父母官,是柳州的百姓们满口称赞的好大人。他怎么能对不起他们。投降又如何?被人骂做懦夫又如何?用他高家的一家人换回柳州千千万万家人,这笔账,值。
高琴书慢慢往前走着,走过城门,看到路两边的百姓。百姓们赴一看到他,顿时就像找到主心骨一般,脸上的惶恐不见了,纷纷笑起来,挥手朝他打着招呼。高守备也咧着嘴乐呵呵地笑起来,满脸络腮胡子微微抖动着,看上去竟然有些慈祥。
季文泰的大军占据柳州城,渐渐安定下来。柳州城的百姓们依然一日三餐中午有肉,吃了饭就搬着个马扎凑到墙根处坐着晒太阳,一边闲话东短西长,日子过得并没有什么变化。
半个月后,高琴书死了。
季文泰他们是在第二日清晨才发现的。他死在自家院子里,脖子上一道深深的割痕,面朝北跪在那里。身躯没有倒下,依然直直地跪在那里,人却已经僵硬了。
看到的人无不湿了眼眶,默默站在一旁,行哀致礼。
高琴书就是这样一个男人。站着像塔,坐着像钟,跪着,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沉稳如山。
109
是日风和日丽,云淡风轻,五年一届的万国大典正在季国京城里如火如荼地举行着,其场面之铺张、规模之宏大,排场之华丽,比起以往任何一届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也不管西北是不是正在闹饥荒,东南又丢了多少座城池,季国这泱泱大国的脸面总是要贴得金灿灿的,方能彰显出大华洲天.朝上国的尊贵与威仪。
在昭阳殿的献礼大会上,第一次参加万国大典的望石国使者进献了两颗鹅蛋大小的深海夜明珠,作为与季国交好的贺礼。只见那两颗夜明珠浑圆玉润,颜色莹白透明,毫无瑕疵,方一从盒子里取出,即使是大白天也能看到那夜明珠周身笼罩一圈柔和温润的光芒,宛若天界圣光一般,美得令人窒息。太后娘娘看着凤颜大悦,十分之满意,随即同意了望石和琉球两国在建州滈洲沿海一带经贸通商的请求。
傍晚时分,西太后领着小皇帝在洗心阁稍作休息,等候晚上的宴会,一干子顾命大臣们随行陪驾。
一进洗心阁大门,西太后就挂不住笑脸,冷哼着瞥了兵部侍郎李晏起一眼,怒气冲冲地走到上首坐下。天启小皇帝本来还想钻个空子溜出去玩会儿,一看到太后娘娘又生气了,顿时不敢再造次,慢腾腾跟过去坐在正中龙椅上,满脸的不情愿。
随后跟进来的大臣们一个个都眼观鼻鼻观心,默默站在一旁候着。
“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西太后端着细瓷茶盏慢慢拨着,圆圆的杏眼瞟着众人,又冷笑一声,“李大人,哀家真怀疑你是怎么有脸进宫来的,驸马爷你做不来,兵部侍郎的位子你也做不好,你说说你还能干点什么?”
李晏起闻言脸色发白,连忙走前跪在地上,磕头道:“卑臣无能,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李大学士是李晏起的父亲,看到自己儿子这么没出息的样子,脸上也是无光,跟着跪在旁边拱着手,声音颤抖道:“太后娘娘,犬子才疏学浅不堪大用,此次柳州被攻占,犬子罪无可恕,愿受惩罚,任凭太后娘娘处置。”
“娘娘,柳州失守不能完全怪李侍郎大人,若不是柳州守备高琴书投降叛军,柳州也不会那么快就失守。”翰林院柳大人捋着胡子摇头道,“李大人手上只有三万五千兵马,既要围困茔州,又要护住娘州,还要顾着柳州,着实十分不易。还请太后娘娘看在李氏一门为朝廷忠心耿耿尽职尽责的份上,饶过李大人这次吧。”
“柳大人说得是!”几个蓝袍大人也跟着附和。
李氏父子跪在地上磕头不已,西太后看得心烦,挥挥手道:“好了好了,都起来吧。既然众位大人都替你求情,哀家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这次就不用上刑部,李大人罚俸半年,暂时在家面壁思过吧。”
“谢太后娘娘恩典!太后娘娘佛口慈心,必会千福百祥,寿与天齐!”李大学士心下欢喜,眼看那不肖子没事,顿时嘴上又涂了蜜,把西太后哄得开心了,面色也渐渐缓和过来。
“不用再耍嘴皮子,有空多教点有用的,比什么都好。”西太后不屑地瞥了李晏起一眼,转头看着刑部尚书,“那高家是怎么处理的?”
“回太后,高家上下三十七口人已经全部收监到刑部大牢,包括荣立过一等功的高老将军在内,万国大典一过就押到菜市口处斩。”刑部尚书史修延朗声回道。
史尚书的正房夫人是姚氏二房的小姐,老令公弟弟的女儿,西太后的本家堂姐。自从太后娘娘坐稳位子以后,姚家人都水涨船高,史修延也从原先一个小小的次御史爬上如今的尚书之位。
“高老将军?”西太后皱皱眉,问道,“就是那个在颌城之战中把先帝背出火场的高老将军?”
“回太后,正是。”
西太后垂下眼帘,慢慢道:“既然是有功在身的老将军,那就赐他杯鸩酒,赏他个全尸吧。”
屋里的人闻言无不心内一凛,暗暗擦汗,背后脊梁骨挺得更僵了。
“娘娘!高老将军可是季国的老功臣,救过先帝且不说,光是在战场上的功勋就足以封侯拜相,位列三公。可是高老将军推辞了先帝的赏赐,如今只是赋闲在家,颐养天年。娘娘为何一定要赶尽杀绝,就不能法外开恩,饶老将军一命吗?”户部尚书王明远抱着拳,言辞恳切道。
“你也知道是法外开恩!”西太后怒起,右手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季国的老功臣多着呢,要是人人都仗着自己那点功勋,为非作歹,不忠不义,却不加以查办,那王法何在?大季国的体统何在?”
“可是娘娘……”
王明远还想再说什么,被西太后截住:“好了!不用再说了,就照哀家说的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