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着生病了就休息几天,至少也加件衣服,可是叶教官铁面无情,自己不加衣服也就算了,还不让别人加。
下午天阴,风大的要命,外面实在太冷,叶教官终于开恩了。
二百个人汇集到营地正厅,分队坐好,浅云和秦画搬着滚烫的汤盆上来,一人分一大碗热辣辣的姜汤,喝下去,辣辣的热乎乎的,很舒服。
叶殊拍拍手,让大家竖起耳朵,听她讲故事。身体要锻炼,思想教育也要加强。
代父从军花木兰、巾帼英雄杨门女将、姽婳将军秦良玉……
一个个故事闻所未闻,精彩绝妙,娓娓道来,宛若甘露一般浸润心田,在原本空乏的土地上开出灿烂的花。姑娘们听得如痴如醉,连身上酸疼都忘了,一叠声地问着“后来呢?”“后来呢?”“再讲一个!”“再讲一个!”
仿佛有种万分豪迈的热情涌上心头,恨不能立马飞上战场,像那些威武的女英雄一样,驰骋疆场,挥洒英姿。
叶殊讲了一上午,口干舌燥,正想喝口水,外面守门的过来通报,说南边军营派人过来找她。
“叶教官,南边出事了,凌函两国又打起来,王爷让您马上去南边军营!”
叶殊连忙披上斗篷,飞快往南边赶去。
“怎么又穿这么少?”季文泰一见她就把火盆移过来,放在她椅子旁边。
“不碍事。”叶殊问道,“南边怎么样?”
“函国和凌国翻脸,赫连裕又领兵打上凌国,估计这次是来真的了。”杨廷咳嗽几声,慢慢说道。
之前在混战中受重伤,右边肩膀中了两箭,左臂被刀剑刺穿,身上到处伤痕无数。杨廷躺着歇了半个月,现在已经好多了,果然是铁打的身子,恢复力惊人。
“殿下,最近我们这里招兵招的动静颇大,朝廷上有没有说什么?”叶殊问道。
“没事。”季文泰道,“没出什么大事,他们懒得插手,还想坐享其成。等着函国把我们灭掉,他们就有借口把函国灭了。”
“没有就好,既然他们现在是真打,那我们就按原计划进行吧。”
“收留难民?”莫荏问道。
叶殊点头。
“可是茔州地方狭小,恐怕容纳不了那么多人。”杨廷微微蹙眉,“人一多就容易出乱子,恐怕不好控制。”
杨廷说的有理,季文泰轻轻颔首。
莫荏道:“不如就把他们安在南边城门外面的泥地一带,南国地热潮湿,比我们这里沼泽还多,他们那里的百姓有很多就住在沼泽地边上的吊脚楼里。”
这个办法倒是可以考虑,把南边泥地空出来,既可以收留难民,又能减少混乱发生。
众人议定,季文泰就下命令,边关严密把守起来,可以把难民放进来,但一定要盘查清楚,不能让居心叵测的宵小之徒混进来。
边关每天都有战报,南边战场上打得十分激烈,函军已经攻陷凌国十一座城池,纷乱的战火越烧越大,渐渐蔓延到整个凌国。繁华街道被抢掠一空,整齐的房屋楼宇被一把火烧个干净,狼烟弥漫,浮尸遍野,整个凌国陷入一片绝望的黑暗。
茔州接纳流民,越来越多的凌国百姓不堪战乱的痛苦,纷纷逃难而来。
城南外面搭起数以千计的临时帐篷,收容难民。那些难民一个个都面黄肌瘦,满身褴褛,即便有的曾经是家财万贯的富商,有的曾经是华服美室的贵胄。每当发放赈济口粮的时候都会捧着粮食哭得热泪盈眶,不知是感恩季国的收留,还是在悲戚自己的亡国之痛。
叶殊站在南城楼上,默默看着前面不远处的难民营,心下沉重。
一只只灰绿帐篷摇晃在风中,门帘不时翻卷起来,里面黑洞洞的。傍晚时分帐篷外面点起火堆,架起一只只残破的锅盆,煮着为数不多的几颗米。断了手的男人缩在帐篷边上窝着,满脸颓唐;煮饭的女人紧缩着身子蹲在火堆旁边烤火,瘦削的脸庞满是辛劳的苦涩;满身泥的奶娃娃躺在地上哇哇大哭,没人哄,没人管。
到处都是死寂,没有交谈,没有笑容,没有抱怨,没有哭喊,没有表情,空洞洞的。
夜里变天,下起大雨。
漫天大雨哗哗下着,冰冷地冲刷着一切,南门外面的泥地里越发泥泞起来,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一片。风越刮越大,越发猛烈地呼啸着扫过,一顶帐篷被掀翻,接着两顶,三顶,四顶……
逃亡的难民无处容身,努力咬住软弱的泪水,一次又一次拉起帐篷,努力对抗风雨,想要撑起一片小小的庇护之所。渐渐的,满身都湿透,雨水顺着耳边发丝流进脖口,冰冷衣服凉凉贴在身上,风吹过冷得发颤。大雨漫天下着,撑不撑帐篷,已经无所谓了。
叶殊脚步匆匆地冲进书房:“殿下!下大雨了!”
季文泰放下书默默看她。
“让他们进城吧,天这么冷,会冻死人的!”叶殊似乎是一路跑来,剧烈喘着气,急促道,“一个圣明的君主,他不只是庇护自己的臣民,也会庇护所有百姓。季国的百姓是百姓,凌国的百姓也是百姓,他们何其无辜?”
季文泰看着窗外大雨,忽然站起身来,拿起黑色斗篷给叶殊穿上,急匆匆迈步走出去。
泼天大雨继续下着,阴沉的夜空像个巨大铅块一般灰暗,看不到一丝光亮。
凄冷的流民一个个挤在一起,缩在树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一串串大雨落到地面上,溅起一地水花。
忽然间一阵沉闷的响声,不远处城门缓缓打开,门内是明黄的亮光,明晃晃地刺眼。
一队百十人走出来,没有打伞。
当先一人身材修长高大,面容英俊,一袭墨金袍子已经让雨水湿透,泛着冷冷的光,颇有威严。
流民们畏缩在那里,怔怔看着那些来人。
天空中轰隆一声滚过闷雷,一个蜷缩起来睡着的小娃娃被惊醒,四处看着,吓哭起来。
季文泰抱起那个小娃娃,伸手抹他脸上头上的雨水,抱在怀里。
“我是大季平王季文泰,跟我进城吧,这里冷。”他朗声道,“茔州大门敞开着,随时都欢迎你们。只要进了这道城门,你们就是茔州子民。我会庇护你们,不会再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流民们静静观望着他,眼里是一片迷茫。
季文泰没再多说什么,抱着那个娃娃,转身慢慢向城里走去。
叶殊冲到一棵树下,脱下斗篷披到一个老阿奶身上。
“和我一起扶着!”叶殊扭头对老阿奶旁边的女人说道。
女人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地站起身,和叶殊一边一个,扶着老阿奶缓缓往城里走去。
莫荏笑着吹声口哨:“兄弟们,上!”
顿时百十个士兵齐齐动手,抱孩子的,背老人的,不时还聊上几句,就像唠家常一样,看上去那般自然。
将近两千多流民全都进到城里,城门缓缓关闭。
城中已下命,各家各户都腾出一间房屋,暂时容纳流民。
茔州百姓十分纯朴,远来是客,自然要好好招待。虽然前不久,他们的军队刚刚屠戮过茔州,可是看他们现在凄惨的样子,再大的怒气也消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更何况与这些凄惨的难民无关。
第二日天晴了,叶殊领着女兵们出去跑越野。
落马坡在城南三十里外,从南城门跑过去,估计要半天时间。女兵们背着一个小包袱,里面装着几块干粮和水,到那里吃干粮,吃完还要跑回来。
第一次跑这么长的路,不能要求太高,叶殊让大家尽力就好,累了就走几步,但一定要坚持到终点。
一群人汇集到南城门,一声令下,齐齐发足狂奔起来,叶殊紧跟在后面,监管有没有人掉队。
远远跑在最前面的是浅云和楚方圆,文小蕊和秦画跑得也不慢,紧紧跟在后面。道路刚开始平坦,随着越跑越远,渐渐到了荒郊野岭,道路也崎岖不平起来。忽上忽下,坑坑洼洼,有些地方还积水,一片泥泞。
浅云卖力跑着,胸口微微有些气闷,一张小脸红红的。忽然旁边楚方圆超过去,越跑越快,一边跑着一边还回头朝她飞一记媚眼,满脸得意。浅云哼一声,有什么了不起。
太阳渐渐升高,落马坡也快要到了,跑一上午,众人速度明显慢下来,再使不出开始那股力气,只能一步步往前挪。楚方圆依然跑在最前头,胸腔憋闷难受,但不想被人超过去,她便咬牙坚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