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事放到勒川身上,就让人有些担忧。
季文熙蹙眉头沉思着。他和勒川不过见过几面,一次是好几年前的征北战,一次是那年万国大典。虽然不过寥寥数面,却给他留下深刻印象。那是一个心狠手辣的男人,一个果断坚决的男人,那个男人,很危险。
塔北的河套。
那可是肃州唯一水源!
怎么能让别人随随便便就抢去?
不能参与战事,但没说不能自卫吧?
季文熙抬起眼皮,看着窗外的天空一阵阴沉,似乎是又一场风暴就要到来。
那将是一场恶战。
叶殊……
等我打完这场胜仗,就去接你!
日渐正午,刘封刚刚离去,季文熙正翻着手卷准备看那些草原部落的战事记录。
结果没多会儿,刘封重又返回来,脸上表情比先前那次还要急:“殿下!不好了!”
“又怎么了?”季文熙无奈地放下手卷,眉心一阵阴沉。
刘封急道:“南边函国和凌国打起来了!函国这次出动二十万大军,朝廷上不出兵,凌国恐怕保不住了。”
季文熙还未待说话,忽然间外面一叠声的脆响,什么东西砸了,还有汤水泼洒出来的声音。这个时辰正到午饭时间,应该是珞施领着小婢女来布菜。
两人看向门口,只见珞施公主跌跌撞撞跑进来,朦胧着泪眼问道:“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刘封不忍看她,低下头,好像他自己比侵犯凌国的函国兵还可恶。
季文熙皱着眉头,担忧凌国万一撑不住,季文泰那边恐怕会有事。
“殿下!求求你,救救我的父皇,救救凌国吧!”珞施公主扑到季文熙身前,抓着他的袍角就要跪下去。优雅华贵的仪表被脆弱打碎,只剩满心惊惶,和满眼的哀求。
“珞施,你这是干什么!”季文熙连忙扶住她,拉她到榻边坐下。
“父皇,他会不会有事?殿下,求求你救救他吧!殿下!”珞施公主仰头看着他,眼里盈满泪水,绝美脸庞上是不加掩饰的脆弱,再没有平日里强撑的平静。
松开握住她肩的手,季文熙沉默转过身,低声道:“不行。”
不是他不想,是他不能做,也做不到。
肃州之去凌国,何止千里?没有兵力,没有粮草,没有行动自由,什么都没有。
眼底是压抑不住的痛苦,季文熙转身看着珞施公主,艰难道:“珞施,对不起。”
珞施公主怔怔的,两眼渐渐灰暗下来,再没有一丝明亮的神采,只剩下滚烫又冰凉的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
忽然间,她站起身扑到季文熙怀里,紧紧抱住他,第一次放纵地大声哭泣起来。
手脚有些无措,季文熙身体僵直地站在那里,轻轻抬手拍她的后背,却找不到什么言语来安慰。
刘封低着头,转身悄悄退下了。
086
除夕夜,清冷的月光格外明亮,静静倾泻下来,默默看着人间喜乐,但笑不语。
一簇簇烟花飞上夜空,与半弯的月牙争抢光辉,虽然短暂,却此起彼伏,不停不歇。
平王府上也很热闹,大家不论老少尊卑,欢作一堂,一起吃团年饭。
杯酒正酣,西边天际忽然亮起一记火红色信号弹,不仔细看,就像是朵妖艳的烟花,烟雾一般腾开,隐藏在万千红绿中,转瞬即逝。
季文泰皱起眉,看向窗外夜空,杨廷也注意到,急忙起身走出去,没一会儿又进来,看 看众人道:“刚才那个不知是不是信号弹,我先去军营看看!”
等他走后,剩下的人继续欢闹,笑声不断,大有不闹到大年初一不罢休的势头。
可惜欢乐没持续多久,就被一场突来的风雨冲散,温暖的除夕夜,渐渐陷入冰冷的噩梦中。
夜空陡然打个闪,狂风急作,漫天冷雨瞬时落下来,冷漠无情地泼盖着一切。
两个小兵气喘嘘嘘跑进王府,大声直呼:“王爷!王爷不好了!”
季文泰脸色一沉,急急走出去。
“王爷!凌函两国前来偷袭,已经攻到茔南矽山北侧,杨将军已经领兵前去阻挡,让属下回来报信!”
凌函两国偷袭?
叶殊疾步走出来,脸色发白,满眼惊讶。
“怎么会这样?”她声音有些发飘。
季文泰沉默一会儿,淡淡道:“是我大意了,没想到他们也会联手。”
“殿下,我……”叶殊颤着嘴角,浑身冰凉。
季文泰沉声道:“没事,不怪你。”
不知道凌函两国怎么会一起来偷袭,难道他们暗中达成协议?难道前番他们爆发的战事,是在做戏?要不然,难道是他们秉承安内必先攘外,决定合作?
叶殊满心的愧疚,不管怎样,总是她的错。要不是她说不用出兵,不用耗力,茔州边防军也不会放大假,回家过年;城中兵力守备也不会这么松散,毫无危机感,做不到战事来临时迅速反应。
忽然间又一个小兵跑进来,看上去喘得快断气了:“王、王爷……凌函两军有五万之多,杨将军负伤 ……阻挡不住,已经退守到茔州城南二十里的落马坡……将军传口信,让王爷早做打算!”
叶殊大惊,还有二十里,敌军很快就要攻进城了!
莫荏先前喝了点酒,一听到外面小兵汇报,顿时酒醒过来,急急奔上前:“王爷,函国兵力凶悍无比,我们的人实在太少,根本抵抗不了,还是抓紧向北边撤退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老齐叔他们也走出来,有些惊惶地问道:“王爷,又要打仗吗?”
季文泰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回答,良久,他看着莫荏沉声道:“抓紧去找闻守备,让他组织人手,疏散百姓从北城门撤退!暂时到茔北丛林一带,越快越好!”
莫荏应声连忙奔出去,没跑几步又返回来,急道:“王爷,您不走吗?”
“让你做什么就快去!再啰嗦军法处置!”季文泰冷着脸。
莫荏再不敢犹豫,转身飞快离开。
“齐叔,叶殊,你们也赶紧收拾些紧要东西,跟莫荏出城!”
“王爷……”老齐叔颤着嘴唇,担忧迟疑。
季文泰来不及多说,厉声道:“赶快!”
再拖下去,时间真的来不及了,一个都跑不了。叶殊咬咬牙,拉着老齐叔和几个丫鬟,急急往后院走去。
季文泰直奔书房,手脚利索地换上银灰软甲,翻开抽屉,把几份重要文书揣到怀里,然后拿起一旁青锋长剑,脚步稳健地走出去。
落马坡地形复杂多样,坎坷不平,路两边遍布荆棘,到处是天然陷阱,极是一个易守难攻之地。杨廷在那里应该能抵挡一阵子,敌军的骑兵也没那么容易就能通过。
大街上一片混乱,有几个不明情形的还在贪欢放着烟花鞭炮,一听说南国鬼兵就要打过来,连忙丢魂儿似的跑回家。好好的又要打仗!大过年的,真是可恨的让人咬牙根!一家老小忙碌地收拾凌罗细软,越收拾越多,总觉得哪样都是宝贝,哪样都不舍地扔。
南边城门已经严密封锁起来,只有北边侧门还开着,闻守备正在那里急急张罗着,疏散百姓从那里逃出城去。北边正门不敢开,侧门狭小,大群人堵在那里,哭爹喊娘,闹哄哄的一大片。各家百姓都推着个小推车,车上堆着烂七八糟的物什,上面坐着哇哇大哭的孩子,在漫天冷雨下颤抖地打着哆嗦。一个男人不小心推翻车,上面娃娃摔下来疼地大哭,车上的米缸也掀翻了,雪白的大米洒落一地,浸泡雨水。男人劈手抽了大哭的孩子一耳光,骂骂咧咧地捧着地上的大米往缸里装,女人抱起孩子来哭个不停,低低的哭声在噼里啪啦的雨声中弱不可闻。
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的,闻守备大人突然不见了,没有了主心骨,百姓们越发慌乱起来,你推我搡地往前挤,争相逃出门外。
季文泰赶到南城门的时候,城下已经渐渐汇集四五千敌军,杨廷和二百多个士兵被围困在城下,背靠着城墙,刀锋对着敌军。杨廷没穿盔甲,肩上两支长箭透体而出,鲜血染红淡青的衣袍,触目惊心。
一个士兵看到季文泰,急急跑过来:“王爷!杨将军还在城下,赶快开门吧!”
季文泰默默地看着下方,良久,转过头冷声道:“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