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喊的声音在风中撕扯着,季文泰忽然心头一动,听到那个声音有些熟悉。
转身急奔下城楼,他一边走一边沉声道:“开门!”
跟随的小兵有些发愣,看上去呆呆的,没反应过来。
季文泰忍着焦躁,一字字道:“把门打开!”
这下小兵终于明白了,连忙冲上前去,指挥士兵撤下门后一道道钢栓,四个士兵一起使劲,缓缓把门推开。
剧烈的风猛地冲进来,裹挟着潮湿的雨水,扑面而来,这里正是个风口。
季文泰蹙起眉头,猛烈的风刮起墨黑的发丝,随着斗篷在暗夜里飞舞。
两个人影急奔进来,连声道:“有追兵!快关门!”
果然是莫荏的声音。
季文泰露出一丝笑意,快步往前走去,忽然又愣住,停下脚步。
他看到满身狼狈的叶殊,身上男装袍子早已湿透,满身泥水,原本白净的小脸上也是一片狼藉,正嘘嘘地喘着气。
“关门。”季文泰沉声道。
一阵沉闷的响声,两扇厚重的铁门缓缓合上,插上钢拴,将马上到来的火把重重挡在门外。
“怎么现在才来?”季文泰看着莫荏问道,一边脱下斗篷,披到叶殊身上,细心给她系好。
叶殊笑盈盈地望着他:“殿下。”
季文泰点点头,握住她的手缓缓往前走去,掌心很温暖。
一路回到王府,大半夜又闹腾起来,老齐叔忙前忙后张罗着。王爷吩咐,要将这位小姐照顾好。
莫荏沐浴完毕换身干净衣服,一个下人走过来,说是王爷在侧厅等他。
快步跟在那人身后,莫荏心里一阵不安,想到去见殿下,又激动又愧疚。
宫变那天殿下吩咐他带着亲卫队去救贵妃娘娘,没想到缀芳殿里早预下埋伏,他们一到,顿时落入重重包围。漫天羽箭翻飞,弟兄们死伤无数。一路冲杀着四处奔逃,撑到最后还是被俘,只有四个人,其他的都死了。而另三个人也在地牢里受刑不堪,如今只剩他。
五十人的亲卫队。只剩他一个。
让他有何颜面去见殿下?
一进门,莫荏就跪在地上,默默低着头,不敢说话。
半晌,听见季文泰笑了一下:“起来吧,饿不饿?”
莫荏闻言抬头,只见季文泰正坐在桌边,桌上摆满酒菜,馨香诱人。
肚子里咕噜一声,好几顿没吃过饱饭。半路上突然遇到一伙追兵,包袱马匹都丢了,连奔带窜跑了四五天,终于安全了。
“殿下!您罚我吧!”莫荏重重磕头,声音渐渐哽咽起来,慢慢讲述事情的经过。
季文泰默默听着,脸色微沉。
莫荏依然跪在门口,不敢起来。
“不怪你,起来吧。”良久,季文泰缓了缓脸色,又沉静下来。他没有完成任务,可他把叶殊带来了,算是功过相抵吧。
莫荏依然跪着不敢动。
“怎么,非要我过去请你?”季文泰抬起下巴,点点旁边凳子。
莫荏犹豫一会儿,慢慢站起身来,期期艾艾地走到桌边坐下。
满桌饭菜,冒着白乎乎的热气,熏得莫荏的眼睛也氤氲起来。
季文泰端起玉壶给他斟一杯酒,自己也斟一杯:“吃吧。”
莫荏点点头,抱起碗吃起来,脸埋得低低的,点点晶莹落在碗里,和着米饭一起吃下去。
米饭真香。
静静的夜里,漆黑一片,孤寂一片。
叶殊慢慢睁开眼睛,醒过来。
连日奔波逃命,满身疲惫,躺下就睡着了。只是依旧噩梦缠身,睡得不踏实,不过也早已经习惯了。
她起身,披件外袍向外走去。
门一推开,只见院子西边长着一株棣棠,叶子早已掉光,只剩修剪过的枝干树杈,仪态悠闲地伸展在上空。苍劲的枝杈浸润着雨水,冷冷的墨色泛着温润的光,别有一番豪迈的气势。树下一方石桌,几个石凳,旁边一条鹅卵铺就的碎花小道,盘过花园,绕过鱼池,蜿蜒伸到垂花门前。
四边廊檐下摆着几盆不怕冷的剑兰,苍翠浓郁的色泽透着一股勃勃生气。
整个院子平凡无奇,简单朴素,看不出有什么奢华的地方,虽然这里就是平王府。
叶殊扶着廊下柱子,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发呆,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原来是季文泰。
“睡醒了?”季文泰问道。
叶殊点点头,叫一声:“殿下。”
“怎么不叫哥哥了?”季文泰笑了一下。
叶殊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唇没说话。
季文泰倒也不在意,打量她瘦削的脸庞:“睡了一天,饿了吧?”
他不说还好,一说起来,叶殊顿时就感觉腹里空空,饥饿难耐。
季文泰领着她去前面花厅,饭菜很快上来,几个清淡的家常小炒,配一盘水晶卤肉,末又端上来两个大碗,还冒着腾腾的热气,香喷喷的。大碗里是鸡蛋肉丝面,白嫩的面条浸着汤汁,上面还杂有西红柿和几根青菜,色香味俱全,看着就流口水。
“这是长寿面,整碗面都是一根,据说不咬断吃下去就能长寿不老。” 季文泰给叶殊摆筷子,“今天是腊月十五,听母亲说过,今天是你的生辰。”
叶殊的确是腊月十五生辰,只是没想到,应水茵竟然也是这天生日。本以为再没人记得她的生日,没想到如今这种时候,还吃到长寿面。
叶殊感激地笑了一下,拿起筷子吃面,很香,很好吃。
夜色低沉,看不到星光,阴沉的夜空仿若一个巨大铅块,高高悬挂在上方。微微颤抖着,仿佛一不小心就会砸压下来,还原天地为一片混沌。
叶殊白天睡多了,夜里走困,身上披件厚厚的袍子斜坐在廊下。
没有下雨,只有冷冷的夜风不时吹过,撩起袍角,缠绕着发丝。叶殊眼神散淡地盯着暗夜中的某处,默默想着心事。
季文熙封王,就在西北边的肃州,离这边有三千五百里。不远,坐马车只要一个半月就能到,骑马更快,只要二十天。听说那里到处都是戈壁滩,整天刮风暴,风大地能推着百十斤重的大石头满地乱滚。肃州冬天肯定很冷,那么大的风刮着,怎么能不冷?他在那里,过得好吗?
嘴角有些苦涩,叶殊摇摇头,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有珞施公主在,应该会照顾好他。
冷风凄迷,她努力睁大眼睛,默默笑着,笑得那么认真。
只是不想承认,其实她是想念他的。
日子一寸寸划过,好像很漫长,又似乎不过须臾之间。
杨廷见到叶殊的时候,微微吃惊:“叶小姐,好久不见!”
真的是好久不见,转眼三四年就过去了,依稀记得上次见他,还是那年举行祈天大典那天,她替长宁公主送手帕。只是如今,世事变化无常,玉郎仍旧,那娇俏的公主却已嫁作他人妇。
叶殊定定心神,福身一礼:“杨将军。”
“叶小姐多礼了,叫我杨廷就行。”
有小婢女上来奉茶,季文泰放下手中卷宗,端起茶盏喝一口,只觉热热的茶,喝起来很舒服。
不过杨廷没心情喝茶,急急从怀里掏.出几张有些残破的纸,摆到季文泰案桌前。
“王爷,昨夜凌国南边一个军火库着火,怕是函国找人做的,今日一早边境上就骚动不已,估计是要起兵了!”杨廷指着那两张残破的纸上画的一堆符号,那是函国在凌国边境上的兵力布置。
茔州境内边防军现在由杨廷率领,一直守在边境上,时刻打探消息,观望战局。自从函国军队压上凌国,杨廷就一直守在边境线上,白日操劳,晚上再赶回来和季文泰商讨军情。
季文泰看着那两张纸,眉峰渐蹙,带一抹忧色。
叶殊也站起来,走到桌边看着,只见那是两张地形图,上面画满各色符号,有的还标着数字。学过地理,这图看起来倒也能看懂个七八分。
凌国地处季国南端,紧邻茔州,东南边是海,西边就是函国。凌国疆域是函国两倍,但是兵力却不及函国的十分之一。
打仗比的不是谁地盘大,而是比谁的力量强。两国兵力悬殊,这场战争,胜负十分明显。
看着季文泰和杨廷一脸愁闷的样子,叶殊有些不解。
“他们两国打仗,我们操什么心?你们在愁什么?”
杨廷笑了笑,将目前局势解释一番。季文泰因为杀了函国太子和他们结下梁子,函国若是打败凌国,统一南国,继而必会进犯茔州。茔州虽然地偏人稀,境内多沼泽丛林,是个十分荒野之地,但是地理位置却十分重要,不可轻易小看。茔州紧贴柳州、娘州和柔西高原,中间是一马平川的平原,没有一丝山川阻碍。茔州若是被函国占领,只怕柳州、娘州也保不住,大季危矣。总而言之,这场战争一定不能让函国赢,为季国也好,为茔州也好,为季文泰这一个人也好,都要保下凌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