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打开前门的时候巴里正在沙发的另一端看书。他没有从书页中抬起头,只是说:“嘿。门没锁——和平时一样——于是我就自己进来了。”然后继续阅读,在莱的周围感到非常自在。
莱站在门口就这么看了他一会儿。巴里是那么放松。他穿得很舒适,脱掉了鞋子,蜷在沙发上身体压着一只脚,一本书——他从自己家里带过来的——架在他的膝盖上。某种程度上,莱是多么希望自己每一天回到家都能看到这幅画面。
巴里用普通人的速度翻动书页直到他看完这一章的结尾,然后把书签夹在他看到的地方后才把注意力全部转移到莱身上。对方在莱脸上所看到的东西一定表露了莱内心在那一刻的感受,因为巴里担心地皱起眉头问他:“嘿,你还好吗?”
莱试图搜刮词语描述今晚发生的事情,但是他能想出的似乎只有:“发生了件……怪事。”
巴里扭过身体挂在沙发背上,看着莱脱掉大衣和手套然后把东西放进卧室。“你的意思是?”
巴里继续在沙发上翻动,像只指向莱的罗盘针一样追踪着他走过去拿啤酒的身影。终于他加入巴里坐在沙发上,叹了口气陷进去。“米克和我当时正在专心干自己的事情——”巴里嗤笑了一声于是莱对他挑起一根眉毛,仿佛在无声地问你是要乖乖听呢还是要我停下来?巴里摆手让他继续。“米克和我当时正在专心干自己的事情,接着有个时间旅行者绑架了我们。”
巴里的眉毛立刻迷惑地紧紧皱在一起。“你们……什么了?”
“有个时间旅行者绑架了我们,”莱一字一顿地说道。巴里的表情还是愣愣的,眼珠子来回打转——正把莱看不到的东西拼凑在一起。“他想让我们加入他。”
“我猜这天底下还有更奇怪的事。怎么会?”巴里似乎立刻就意识到这个问题还有可能理解成怎么会是你们,于是很快又补充道,“抱歉。那听起来糟透了。我当然觉得你们是个好人选,但是为什么他会找你们?”
莱耸耸肩。“因为他是个时间旅行者。因为在他眼里一切已经发生过了。”莱话音渐弱,考虑了一番后他用更安静的声音坦白道:“他说在他的时代我们是传奇。”
巴里挪动身躯向前直到他能够把莱拉进拥抱里,而莱不情不愿地在他怀里松弛下来。他不希望自己不得不告诉巴里他会稍微考虑这个邀约的唯一理由就是对方,莱不希望暴露那个弱点。而这的确是个弱点,是承认他拥有某些缺陷或是哪里不对劲。米克的质问以及他内心由此而产生的怀疑仍然让他感到有些刺痛。保持现状——当个罪犯——要简单太多。他已经习惯了那个角色。传奇也许没有那么合适——或者根本就不合适,然而莱心里有个地方却忍不住渴望起来。
“那么,”巴里说道,“你什么时候必须下决定?”
莱梳过巴里的头发,那是种安抚的方式。“星期天早上。”
巴里往后一抽,满脸不悦。“那么快?”
“我懂。”莱露出坏笑,“还以为对一个时间旅行者来说时间非常充裕。”
巴里重新靠向他,摆弄莱毛衣的袖子,避开眼神接触。他声音故作轻松地问道:“你希望怎么做?”
莱认真考虑了一番。他各有支持和反对的理由,绝大部分合乎逻辑的论据都属于后者。谁能想到米克居然有一次会是理性之声?他为这个念头轻声发笑,于是巴里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然而太专心思考这个问题很快就让他感觉大脑要过载。今天很漫长——坦白讲,是这几天很漫长——而此刻他只想做一件事。“我希望直到明天早上为止都不去想它。”
巴里看起来松了口气,尽管他隐藏得非常好。“那就到床上?”
莱点点头。巴里先站起来然后伸出一只手要帮忙拉他起来。他摆摆手。他可能是老了,但他还没有那么老。
“你的头今天怎么样?”巴里问道,率先走向卧室。
“很好,”想了一想,莱又补了一句,“谢谢。”
巴里点点头,仿佛是点给自己看。“那就好。”
***
莱醒过来时嘴唇的触感若有似无地停在他肩上。随着梦境无缝变作现实,他为这感觉而低哼。身上裹着绒毛毯子而巴里过分的暖意覆在他背上,这是对抗冬日早晨寒意的最佳良方。他的身体感觉很松散,一双手臂环在他腰上而脚和他的缠在一起,成为将他锚定在清醒世界的唯一事物。
莱用手指轻抚缠在他胸膛上的手臂,与此同时巴里继续吮着衬衣没有盖住的那部分肩膀和脖子。莱扭头转向背后于是巴里凑上前汇合吻上他。角度全都不对,嘴唇堪堪擦过而已,但他全不在意——巴里似乎也不,因为两人都没有改变姿势纠正过来。他们一会儿之后就放弃了,莱脸上带着坏笑而巴里则小声地笑了一下。
莱重新放松进背后贴着的身体,那压在他后腰上慢慢增长的硬挺。他也处于差不多的状态,默默希望巴里的手能够往下一点,但是当对方的手确实向下,那却只是要把莱的衬衣推高,摸进布料底下舒展温暖的手指贴上莱的腹部。
“这样可以吗?”巴里犹豫地问道,不必看见莱也能想象出他脸上真挚的担忧。他握紧巴里仍然牢牢抱着他胸膛的另一只手臂,那只手掌覆盖在他的心脏上。
“当然。”莱痛恨他的声音有多不像自己,在这如此之早的清晨里剥下了所有提防,只有巴里能够审视他。对他而言性爱长久以来都只是敷衍了事,迅速泄欲好让他能够重新全情投入到当时的计划里,几乎连衣服也不会脱,没有人看到他。和巴里在一起时不是那样的。
他的手揉过莱的腹部,圆圈逐渐扩大。每当触到凹凸不平的皮肤巴里都会非常迅速地一顿——莱觉得他是在想象——直到他笨拙地磕碰到了更加明显的疤痕然后停在上面。比如莱髋骨上方某一次服刑时别人捅他留下的那个,或者是有一次计划脱轨他中枪时的子弹伤口,又或者是他惹到达比尼洋家族后某个不知斤两的小混混想升职拿着把剃刀袭击他时残余的细长刀疤。
他的皮肤上几乎没有任何路易斯的课程所留下的痕迹。除了那次失手用破酒瓶伤到丽莎外,路易斯非常擅长让他的孩子们有能力继续生活而且——最主要的是——表面上看起来毫发无伤。他在警队里的日子令他足够了解机关系统,知道警察和社工会在什么地方找证据。他们身体上衣服遮不住的地方不会出现任何不能以笨手笨脚、闹小孩子脾气或者是运动受伤解释的伤痕。他只会在喝醉的时候弄得一团糟,而这到后来越变越常见直到莱有能力自立然后离开。一有机会他就尽快逃离了那间屋子。
然而留下丽莎是项艰难的决定。也许是他这辈子最难的。她和父亲在一起很危险,但是和他在一起会更危险。当年的他既年轻又愚蠢,但至少还聪明得能意识到这一点。初露头角骄傲自大,十几岁到二十几岁的时候他不止一次沦落到少管所或是招惹到当地黑帮。他没办法同时保护他自己和丽莎,而且他一开始就没有资格拽着十岁大的孩子跟着他到那种危险的处境。路易斯是残忍,但他是个已知风险。十年时间教会了斯纳特兄妹如何引导他的心情,到了不可能讨好他的地步那么就直接赶紧跑掉。尽管听起来很矛盾,丽莎和他在一起要安全得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诸如此类的破道理。
等他自立门户而丽莎的岁数已经大到把她从路易斯家带走不会引来任何问题,他就为她而回去了。
如果巴里继续并脱掉莱的上衣,他就会在手臂上发现一块烧伤疤痕,那是米克有一次干活走火入魔时留下的。正是这同一次行动让纵火狂半身烧伤,发疯强行闯出救护车后门消失进黑暗中。每一次米克用他的枪炙烤别人,那股味道都会让莱回想起那一晚。当时他只勉强忍住了呕吐,心里清楚他不能冒风险留下这样明显的基因证据。不,他当时一直忍耐到回安全屋,紧接着就往马桶里呕吐到什么也吐不出来为止。他在那里等着,喉咙里一股胆汁的味道而草草包扎的手臂剧烈疼痛,尽管曾经冲着米克大喊他们的伙伴关系已经结束还是期待对方随时冲进来。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米克站在火海里,衣服刚引到了火苗而眼里的疯狂将一切现实感都燃烧殆尽。他事后在新闻上看到了逃脱救护车的消息,但是城里完全没有米克的踪迹。直到半年后才有人告诉他他们听说米克在和一些无名小卒一起干些琐碎的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