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可是兵部岳大人率军援助?”朱昊焱一喜。
“不是……”兵士悄声道:“好像是前几天攻入燕都的那位凉疆侯……”
“他怎么来了?”朱昊焱有些讶异,他已经听说方渡寒入京而不称帝之事,燕都局势未稳,就这样急着奔到胶州,难道真的是为了助自己一臂之力?
朱昊焱琢磨不透,便大步往营外走去,“快,出去看看。”
为了便宜行事,方渡寒身边的威戎军全换成了羽林军服色,他率军冲入胶州舟师大营,周围将士无不俯首参拜。
方渡寒行至营场中央,翻身下马,恰巧朱昊焱从海上回来,带了一脸讪笑,“凉疆侯肯亲自前来解胶州之急,我朱某真是暗室逢灯、绝渡逢舟啊!”
方渡寒面色如深潭冰窟,利刃般的目光刺在朱昊焱脸上,“人呢。”
朱昊焱这几天焦头烂额,早把李羿陵忘在了脑后,他被方渡寒不善的面色吓得心惊胆战,“什……什么人?”
话音刚落,方渡寒手上钢鞭一振一甩,狠狠抽在朱昊焱背上,那尖锐突兀的鞭声,刺得众人耳鸣阵阵。
方渡寒力道何等之大,朱昊焱身上披的铁甲登时碎裂,残片直接插|入肉中,这突如其来的一鞭整个把朱昊焱抽昏了头,后背一阵火灼似的疼痛,想来已是皮开肉绽,他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朱昊焱身旁的兵士还算机灵,眼看方渡寒的第二鞭就要落下,忙拦着他道:“侯爷说的那人在大牢之中!”
方渡寒收了鞭子,“带路!”
踏进那阴冷潮湿的地牢,方渡寒胄甲之下的身体便开始发抖,他不知道李羿陵状况如何,那颗强有力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膛中跳出来。方渡寒从没有这样紧张过,他强撑着走到最里面那间牢房,终于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那个人。
兵士将牢门打开,方渡寒大步冲了进去,那人早已经昏迷,清俊标致的脸庞上没有了血色,几丝乱发在额前被窗外寒风吹开,露出了眉心的一点朱砂。
“云……云舟。”方渡寒眼中凝了泪花,他蹲下身来,将手伸到李羿陵颈间,竟不敢去触碰脉搏的位置。
他目光向下移去,能看到那人的胸口在轻轻起伏,他长吁一口气,指腹搭于那人脉搏之上,终于稍微放下了心。
方渡寒俯身,像托起一件最珍贵的瑰宝,温和轻柔地将李羿陵横抱起来,径直走出了大牢。
仿佛被一团暖火所烘烤着,李羿陵冻僵的身子有了些许知觉,鼻间是那熟悉的皂荚气息,让他逐渐从噩梦绝境中清醒过来。
李羿陵微睁杏眸,眼前是一片护心镜,他再向上看,是那张熟悉的英俊面容,长睫泛白,分不清那上面是落雪还是泪霜。
“忆南……”他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唤他,那人低头看了看他,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主子……”李云想凑上前来看看自己主子情况,被方渡寒睨了回去,只得灰溜溜地跟在他们身后。
那些朝中老臣此时也刚刚赶到军营,他们望着眼前一幕,纷纷跪地哭喊:“圣上!”
朱昊焱扛着背上伤口,站在冷风中一动不敢动,他看着朝中大吏冲着方渡寒喊圣上,从极度的疼痛中分出一丝疑惑:方渡寒不是没称帝吗?
他又看向那人怀中被自己羁押的“敌军将领”,突然反应过来,头脑中如被雷劈,他眼前一黑,径直晕倒在地。
“总兵!总兵!”周围兵士慌张失措,乱作一团。
周遭一切方渡寒都置若罔闻,他大步迈出军营,寻到自己那架马车,掀帘而入,把怀里的人放在车内,回身对跟随其后的李云道:“给你们主子找些热水过来。”
李羿陵此时身心还冷得麻木,将李云拿过来的那碗热茶一饮而尽,终于舒缓了一些,方渡寒侧身将茶碗递还给李云,用力拉下了车帘。
马车外是静谧雪晨,车厢内只有他们二人,方渡寒面色不善,仍沉得似冰,眼前之人倚着软榻,一双水眸绵远悠长地凝望着自己,双唇还冷得直发颤,自是楚楚动人,勾魂摄魄。
方渡寒扳住李羿陵肩头,欺身上来,将他那身湿冷的单衣扯下,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身体,倒没有特别明显的伤痕,只是肩膀处有几道已经结痂的划伤。
“怎么弄的?”方渡寒严肃地望向身下的人。
“被铁钉划的。不碍事。”李羿陵往后移了移身体,不想让他再看。
“在你眼里,什么都不碍事。” 方渡寒心里一股火焰窜升上来,俯首狠狠咬住他肩头。
牙齿触碰到那些凝结的伤疤,疼中带痒,点燃了李羿陵沉寂的感官,他只蹙眉咬牙承受,不言一语。
方渡寒终归没忍心咬破,松了口问道:“怎么不吭声?”
李羿陵没回答,反而发问:“消气了么?”
“没有。”
方渡寒压住他手臂,口齿狠狠碾压着李羿陵的双唇,似乎要将这几个月的惦念牵挂尽数发泄出来,这个带着惩罚意味的吻近乎于雪原烈火,彻底将李羿陵身上的冰气驱逐殆尽,他的舌尖唇角被方渡寒咬破,血腥之气伴着他内心的情愫弥漫开来,他终于忍不住,轻喘出声。
“侯爷,”吴樾轻敲车窗,“依您之命,威戎军炮兵五师押运西北军火过来,现已到了胶州水军营外。”
方渡寒放开了身下的人,从旁边扯过一件大氅,认真给他裹好,掀起帘帐钻身出来,“知道了。我这就去。”
吴樾借着晨光看到自家侯爷的嘴唇湿润,周围还有着不规则的红痕,面皮一下子红了。
一旁的李云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忍不住浮想联翩起来。
方渡寒看出了他们眼光的异常,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唇,吩咐李云道:“把你家主子带到雁邬暖阁,好好舒缓舒缓,这边的事,暂时不要让他操心了,我来处理。”
李云连忙应下,对车夫道:“我们走吧。”
马车缓缓启动,李羿陵裹着大氅从窗中探出头来,“等等。云子,宋锆呢?”
几人愣了愣,李云一拍脑门儿,忙撒腿往军营跑去。
第57章 雁邬柔情
雁邬是李羿陵祖父炤宸帝在蓬丘南部所建造的行宫,据胶州数百里,虽然规模不大,却玲珑清幽,适合调养身心,此时正好供李羿陵驻跸。
雁园四面通透,只设漏窗复廊、假山亭榭层层遮映,远借海上蓬丘仙峰,邻借叠石花楹,仰借碧空渺云,俯借锦鲤池波,时借猗猗雪竹……近乎人间天堂。中央那座重檐歇山建筑便是雁邬,高高架于氤氲汤池之上,坐北朝南,为皇帝休憩之地。东西两侧为内侍、大臣的暖阁,进入雁邬需要穿过空中回廊。因是皇家行宫,一般也甚少有外人进来,只有训练有素的侍从俯首走动,更显此园幽静宜人。
李云带着冻得半僵的宋锆去东侧暖阁里休息,李羿陵独自泡在雁邬汤池之中,热泉沁透了他冰冷的身体,尽管十分劳累,他还是不敢懈怠地思索着战局。
方渡寒不提起,李羿陵其实也打算北上蓬莱登州一带。威海卫将过半火器都运转给胶东,现下颇为空虚,如敌船又调转方向直捣关内,威海卫可能会失守,因此,需要严密把控。
“陛下,李总管让奴婢来问问您,想吃些什么可心的,他吩咐膳房去做……”一名侍女恭敬地前行到汤池旁,替李羿陵把干净衣袍铺在竹篮中。
陛下?太久没有人这样称呼过自己,李羿陵眉尖微蹙,他猛然想起来,自己被方渡寒横抱出狱的时候,那几个朝臣也好像在哭天抢地地喊着“圣上”。
李羿陵已经猜到了目前的情形,他长叹一声,“你去把李云叫上来吧。”
“是。陛下。”侍女应下。少顷,李云沿阶行至雁邬,跪坐于李羿陵身侧,眉宇间尽是喜色,“圣上!”
李羿陵看李云一眼,心中的猜测已经落实,他转头凝望着身下荡漾的水波,薄唇轻启:“云子……方渡寒……”话开了个头,他不忍再说下去,好在李云也已知道他想问什么。
“回圣上。侯爷借道突厥,率六万精兵直入京城,李承宪逃走,不知去向。侯爷并未东阶践祚,只令……朝中一切恢复您所在之时旧制,而后便南下胶州。”李云也是刚打听到的消息,对方渡寒此等作风心悦诚服。
李羿陵的心里最坚硬的部分,轰然塌陷,尽数化在了这一方汤池之中,他的眼眶不知是被弥漫水汽、还是被心中撼动,烘得炙热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