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讶地喃喃道:“怎么会……”
他接着说道:“十九年前发生了一件事,十五年前又发生了一件事,中间穿插了几件事,之后有了一些传言,这皇宫从此便不再选嫔妃进来。长此以往,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冷清,荒废了不少宫殿,父皇也不愿修缮,就草长三尺高了。”
十九年前我尚未出生,当年的事只略有耳闻,坊间严禁私下议论,我也不过捕风捉影,好像皇上是靠着起兵杀父弑兄坐上的皇位;十五年前便是也氏灭族,也皇后携定王出逃;中间的事我不知晓,只是有几年连着大赦天下,听说是夭折了几位小皇子和小公主,其中就有贵妃的小公主。因着这些事,总有传言说,当今皇上孤星照命,六亲皆会为他所累。
“所以,城定来之前,这皇宫里只有我一个孩子,加上我母妃,一共只有三位嫔妃,我自小便不受拘束,可随意在皇宫内外出入。原本一直住在繁漪宫,后来是我嫌母妃老念叨我,自己非要搬出去的。”
他顿了顿,手一指道:
“我就住那儿,砌华殿。离父皇近些。以后母妃要是实在让你为难,你就来找我,我帮你说。”
想了想又道:
“我在朱雀大街还有府邸,以后有空,可以带你出去玩。”
我笑道:“好了好了,这下我把你的家底都摸清了。”
他也随我一笑:“摸清了?摸清了以后记得常来找我玩。”
我无奈道:“好,只要贵妃娘娘准许,我就去。”
“会准的,”他重新看向前方,“我母妃其实人很好的。”
我故意拖长声音道:“是——贵妃娘娘人美心善——”
他忍俊不禁:“你至于嘛,是真的,我母妃对我可好了。”
我翻个白眼:“虎毒还不食子呢。”
他无奈道:“总有对比的,母妃事无巨细,父皇就懒得管我,他总说我不像他。行,现在总算来一个像的了,我也省事了。”
我故意皱着眉头嗅嗅空气:“是谁的醋坛子翻了。”
“真的,你别不信啊,我真无所谓。”他认真道,“我本来也懒得管这些事情,现在有人替我,我乐得自在。说句忤逆的话,谁爱当皇帝谁当,我无所谓。我又不喜欢干这个。”
我好奇道:“那你喜欢干什么?”
他一下来了兴致:“我想做一个将军,身手了得的那种,十步杀一人,不留身与名,神威震四海。”
“像冷将军一样?”
他摇摇头,“不,冷将军不够厉害,我外公勤国公才厉害。剑锋所指,所向披靡,那才是我应该成为的人。”
我看他一脸认真,也就严肃地附和道:“好,那我等着看你建功立业。我老听人说什么四夷未平,这四夷大概就是在等着你把他们都收进城国版图。”
城宥看看我,表情古怪,似在忍笑。我懊恼自己恐怕又因为胸无点墨说错了话,
抬头看满天星星若隐若现,想着还是换个对我来说轻松一点的话题,便说:“我来唱首歌吧。”
城宥皱眉道:“又是广陵诗啊?歌词背会了吗?”
我果断就是一拳:“你才广陵诗,你天天广陵诗。”
捶完他,又看回星星,正色道:
“我这首歌,是唱给星星的。”
陷阱
一朵白云
跳啊跳
卧在了绵绵青山上
阿依赫特城披上了红色的锦裳
我自西边乘着月亮
拨开一片片繁星
赶到你的身旁
啊
我的姑娘
你的眼睛像星星那般明亮——
唱到这里,我突然产生了一个以前没有过的疑问:
“阿依赫特城在哪里?”
城宥正听得入神,忽听我发问,一愣,想了半天才道:“不知道,我从未听过这个地名。但应该是西域那边的一个地方,比如说东泽国,国都便叫金赫城,听起来和你说的地方很像。”
我“噢”了一声,既然不是城国的地方,那就无所谓了。我又不会去西域,金不金赫的与我何干。
“你唱的歌听着像是胡曲。城国与西域诸国已十余年无交集,胡曲实在难得一听。”他顿了顿又说,“我八岁那年,西耆王和东泽王进京朝见,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胡人。后来东泽大变,西耆内乱,南讴和北峤林趁乱割占西域,彼此争夺不休,丞相为防战火延绵到中原,彻底封锁了边境,自此中原便再没有胡人的踪迹了。”
“是……吗?”我愣了愣,我知道边境封锁,也知道中原没有胡人,但他说的这些缘故我竟完全不知道,兴许是西域离广陵实在太远吧。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反问道:“那你是如何学会胡舞和胡曲的呢?”
“这……”
我迷茫了,我记性太差,朝记夕忘常有的事,早已不记得是谁教会了我这些。
他看我为难,宽慰我道:“你要是不想说,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也不打紧。”
说完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内侍监递来消息,十五日后,皇上将于太极宫大宴群臣,以庆贺寻回嫡子这一大喜事。皇宫已许久未办过这样隆重的宴会,一时竟手忙脚乱,人手调度不开。皇宫里数繁漪宫的宫人最多,贵妃只得命令我们都去太极宫帮忙布置,我因此得以暂时喘一口气。
十五日倏忽即至,太极宫装扮一新,富丽堂皇,凌丞相带了府上的舞乐助兴,贵妃、其他两位后妃、定王、宥王、文武重臣全部出席,分列皇上左右,场面其乐融融,皇上脸上也有了难得一见的温和笑容。
瑛蓉要伺候娘娘左右,我偷偷跑出来,再三求太极殿的总管公公,终于可以站在殿内的一个小角落里远远看哥哥一眼。尽管只能看到哥哥半个身子,但能看到他,知道他一切安好,我也心满意足了。
出乎意料的是,几月不见,哥哥竟瘦了一圈,神色恹恹,脸色苍白如纸,没有半点血色,时不时白帕捂面,剧烈咳嗽一阵。
哥哥病了?
群臣面面相觑,我的心也不禁揪紧。
皇上注视哥哥许久,关切道:“城定,你身子这般不适,可请太医看过了?”
哥哥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虚弱:“谢父皇关心,儿臣自幼体弱,一换季便有些不适,过三五日便会痊愈,父皇不必挂怀。”
我听出哥哥是在支撑着精神回话,心里的担忧更多了几分。
皇上叹气道:“即是自幼便有,还是请太医根治为好。这般不适,应当好好养病才是,是朕疏忽了。”
“只是微恙,父皇千万不要自责。今日父皇特意为儿臣设宴,儿臣欣喜万分,感激涕零。这一杯儿臣先敬父皇,谢父皇一番厚爱,儿臣……咳……咳……”
群臣盯紧了哥哥,皇上的眉头更紧了一些。
哥哥没有接着说下去,举杯一饮而尽。
皇上也举杯示意,虽然笑了笑,看起来却心事重重。
凌丞相又站起来:
“臣敬皇上与定王,恭喜皇上合浦珠还,恭喜定王木落归本。嫡子回归,此乃国之大幸事,江山社稷之大幸事,当举国同贺。”
“多谢……丞相……”
话音刚落,哥哥右手突然开始剧烈颤抖,甚至杯中的酒都溢出来一些。我大惊,再看哥哥的脸色,已是一阵红一阵白,额头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一颗颗顺着脸颊一直流到下颌,滴进了杯中。
我紧张地盯着哥哥,他勉力正要饮下杯中酒,突然杯子自手中滑落,整个人重重地往旁边倒了下去。
哥哥!
我没有多想就要冲过去,冷不防一个人在身后用力拉住了我。
我焦急地回头,这人却是冷缃绮。她恢复了小姐装扮,向我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我这才意识到今日我与哥哥身份的不同,忙退后几步。目光瞥到太医和群臣手忙脚乱地救治哥哥,又是难过,又是着急,却什么也做不了,不知觉中竟落了泪。
冷缃绮见我这样,白了我一眼:
“真是白在定王身边伺候了这么些年。”
我愣住,想了一想,道:“你是说……哥哥……”
冷缃绮赶忙又做一个制止我的手势。
“可……”我有些惊愕,“可你也看到了,他刚才是真的难受……”
“定王有什么病,没人比你更清楚了。”
我看定冷缃绮,细细想了想,哥哥确实从小身体康健,极少用药石,未曾有什么自幼就有的顽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