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有些生气，别转了脸，“我不跟你吵架。你要是说完了，就走吧。”
小王爷缓缓起身，走近我一些，对我耳语道：“生于深宫，长于朝堂，权臣自小带在身边，亲自传道授业，手把手教心术，教谋略，耳濡目染，最后却出落得仁慈宽厚，公主，说出去，你信吗？”
我冷冷道：“我不知道。我只相信我看到的，我只知道他对我从来很好。”
小王爷不屑道：“从前或许对公主有些心思，后来完全就是为了恶心定王逢场作戏。现在定王死了，自然也没什么必要了，戏也演不下去了，不如趁着冷缃绮围城赶紧把这烫手山芋甩掉，彻头彻尾，欺骗和利用而已，假的东西大概看起来都好。”
我脑子里“嗡”地一声，眼前顿时模糊一片。但我仍是固执地摇头，连连道：“我不信。”
小王爷似有些失望，笑容有些苍凉：“我总在想，定王留他一条命，是因为公主求情，但多少也是因为血脉相连。定王那样一个薄凉人，最后竟输在了一点不该有的仁慈上面，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果然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对手永远消失，从来对谁都一样。”
“不可能，”提到哥哥，我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这样算计他。”
小王爷突然朝门外喊了一声：“尚尔缅！”
“在！”
“尚尔缅是我的耳朵，自凌莽执掌凉州开始就在为凌氏效力，凌莽死了，他又跟着凌家军调配到燕郡，他对凌平识、凌莽、当今皇上那些事再熟知不过。我的话既不可信，公主就亲自问问尚尔缅，看我有哪一句是骗公主。”
我怔怔地看着尚尔缅，这的确是尚尔缅，城宥的心腹，一路送我来到西域的尚尔缅将军。此刻他目光灼灼看着我，等着我发问，可不知为何，我忽然感到有些害怕。
小王爷见我不肯开口，吩咐尚尔缅道：
“尚尔缅，你自己给公主说说，城国的好皇帝是怎么联合冷缃绮算计自己兄长的。”
“是。王爷，公主，我一直深得当今城国皇帝信赖。皇上自登基伊始，其实始终放心不下定王，因为定王的确在他身边安插了不少钉子。冷缃绮一直记恨定王，广陵一事，即是她找上皇上，他们二人合谋由冷缃绮引出定王，皇上随即以谋反罪名将定王下狱问斩。这样冷缃绮报了仇，皇上也解决了心腹大患。那日在广陵，公主走后，随后我便带人扣押了定王，只待问斩。只是之后不知为何，皇上并未按约定处死定王，这才引发冷缃绮联合韩堑闯宫问罪一事。”
小王爷冷冷道：“听明白了吗公主？要让他再讲讲定王联姻的故事吗？”
未及我说什么，尚尔缅应道：“是。其实皇上是想借定王之手除掉冷缃绮，可他信不过定王，特别定王告诉他，兰公主有一支铁骑，不可贸然开战，皇上其实有疑心，但公主说要去看看，皇上便和公主说，‘成不成都无所谓，反正有别的办法’，别的方法，就是‘若是定王反对，格杀勿论，以防变故’，我一路随公主而来，已然做好奉命诛杀定王的准备，不知定王是否猜到了这些，将联姻之事一口答应下来，这道命令由此作废……”
“够了，你不要说了。”
我听得一阵一阵打冷颤，忍不住打断了尚尔缅。
小王爷示意尚尔缅下去，放缓了一些语气：
“公主要站在哪边，要替谁说话，想好了再告诉我。”
我一夜未眠，翻来覆去想着尚尔缅的话。
我不信城宥是那样的人，我打心眼里不信。我认识他那么久，我相信我看到的是他真实的一面。虽然他当了皇帝以后是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但，但……我也曾身不由己，做过许多伤害他的事情，就算……就算他真的放不下过往，真的想要报复，我也可以承受。
可我不信他对我的好是假的，我不信他在骗我，我不信他再次接近我就是单纯为了报复哥哥。
想到这里，我一骨碌爬起身来，朝小王爷的房间走去。
门半开着，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人影，小王爷似乎在和伊格尔说话。
“这么说，兰泽一直向东去了？”
“是啊，冷王妃的主意，围着凉州城，打周围的城镇，但这一路打得太顺手，兰公主不觉就打到东边去了。”
“这么顺手，怕是有诈。”
“我也觉得兰公主跑那么远有些不安心，但城国皇帝现在还被冷王妃围着，应该没事吧。”
“我担心的是阿依赫特，我们就这点人，真要被盯上了，简直不堪一击。”
“应该……不会吧，尚尔缅不是说，皇帝就派他和那个也连致带人下地道探路了吗？这些人都被我们抓住了，也放了舌头回去，城国皇帝发现此路不通，肯定会打消这个念头。”
“但愿吧。我们自己也要小心，做好戒备，实在不行就跑。”
……
我听他们说话声暂歇，抬手轻轻敲了敲门。小王爷警觉道：“谁？！”
“是我，王爷。”
伊格尔走了出来，他仍是生气的样子，看了我一眼，板着脸不和我说话。我走进屋里，小王爷斜靠在床上，抬头看了我一眼：
“公主想好了？”
我轻声道：“王爷，你放了连致吧。”
小王爷冷哼一声。
“想了半天，还是这么顽固，你以为我放他回去，城宥就能留他一条命吗？”
我不说话，只用沉默来表达我的坚持。
小王爷一下坐起来，有些生气道：“公主，你有没有想过，我在城宥身边培养一个尚尔缅，需要多少心力，尚尔缅潜伏在他身边多少年，也不过只起了今天这样一点作用。如果我今天把也连致放回去，凉州来阿依赫特这条路，阿依赫特这点防守兵力，这些立刻就会被城宥知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一字不漏地听完，一声不吭，也无话可说，但我仍抱着一丝希望在坚持。
小王爷耐着性子劝我：“公主，冷缃绮已经打着我‘綦’字大旗到了凉州城下，放眼整个西域，还有谁姓綦？只有我炑橪而已！我如今就算什么都不做，这杀头的罪也已经无可赦免。我与城国上上下下各位同仁已谈不上半分交情，我们是死敌，死敌，你懂吗？不是我死，就是他亡。我今日放掉一个也连致，明日大概就要身首异处，连着东泽西綦很多人命一起葬送。公主，你真的都明白吗？你想看到这些吗？”
“我都明白。”
“你都明白，那你为什么非要我放掉敌人呢？”
我叹了口气，轻声道：“王爷，我昨晚一直在想，如果真的能攻下凉州，杀掉城宥，这大概对于王爷来说很容易，可是之后呢？杀了城宥之后，中原无主，硕大一个城国，王爷要如何治理呢？王爷想过这些吗？”
见小王爷迟疑，我又试着道：
“交给冷缃绮来做吗？从此再无安宁吗？”
小王爷怔了一怔，强硬道：“我只管杀了他，你说的这些与我何干？”
我劝道：“王爷，你的仇人已经死了，你的仇已经报了，你明明已经放下了这些，为什么还要再背上呢，难道真的要一生在杀伐仇恨里度过吗？这原本就是一场无谓的争斗，只因兰公主一时的怨愤再加上冷缃绮的野心，这些本来与王爷无关，对于王爷来说，最好的结局难道不是议和吗？就像从前一样，互不干扰，各自过平静的日子，这样不好吗？王爷，为什么不考虑议和呢？就从放回连致开始，想办法达成一个对所有人都好的结果？”
小王爷沉默许久，道：“我认同你说的，但我不敢先退这一步，我相信城宥也不敢。实话说，我怕死。”
我听他松口，心里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便平静答道：“我不敢担保什么，但如果王爷有个三长两短，我即刻陪葬，绝不食言。”
小王爷愣了一下，“你这么说，我倒真不知该说你对他深信不疑，还是对我情深义重。”
我不无期盼地看着他，“王爷，试试吧，就相信这一次好吗？”
小王爷叹了口气：“算了，拗不过你。”
说着他跳下床往门外走去，我急忙追上了去：“王爷，你去哪里？”
“还能去哪，说不过你，只能把他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