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公公的小傻子(76)

“我是鹿白,陵阳鹿氏和陈国靳氏之后。取了我爹的姓鹿,和我娘的名白,是为鹿白。”

“我爹本名鹿修之,原先是陵阳一霸,屏江响当当的船头,后来捡到受伤的我娘,就跟她好上了。陵阳的老家主不准——这段你都听过了吧——我爹跟我娘私奔之后,就来了陈国。那时候陈国律法不许皇室与别国人成婚,我爹便改了名,改了身份。跟我娘成婚之后就没再出过宫,而是老老实实在家洗衣做饭,织布绣花。偶尔也钓钓鱼,打打猎,他这个年纪,也就这点爱好了。”

“我有兄弟姊妹六人,我排行第六。前头有四个哥哥,一个姐姐。靳乔跟我同天出生,比我早半个时辰,我爹一见是个儿子,当场就晕了。后来太医告诉他还有个女儿,他一下子又好了。我娘倒是因为生我难产而落下了病。”

“我从小就与哥哥姐姐们不同,他们都随娘姓,只有我随爹。我娘问过我,你要姓靳还是姓鹿,我当时想,满宫都是姓靳的,就我爹一个外人,多可怜啊,我就告诉我娘,就姓鹿了,绝不反悔。”

“我大哥靳平,跟……怎么称呼呢,还是叫章元真吧,他们的病一样,所以我一瞧他就觉得亲切。你看我大哥,都成亲了,孩子都两个了,也还活得好好的呢。万一章元真顺利活到成年,我真跟他成亲了,你说,你是不是该追悔莫及?不过我大哥本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得了病便不行了,况且他娶的是个犯官之女,议政院不同意。”

“我二姐靳婉嫁到栗赫去了,是个王妃,吃香的喝辣的,压根不屑回来,每次见了我叫我多读书,别被臭男人骗了。三哥在封地,四哥战死了,五哥,就是靳五,自小就吊儿郎当,梦想便是周游列国,成就世人击节赞叹的惊世名篇。他们各有心头好,都自愿放弃皇位继承权。”

“然后便是我。我娘本不愿我做女皇,也从不跟外人提起我的事情,是以众人只知道有个庆喜皇女,并不知道我姓甚名谁,更不知道皇位最终要落到我的头上。”

“可我……我想不通,为什么我要是最小的那个?为什么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放弃皇位,所有担子就要落到我头上?为什么他们可以想跟谁成亲就跟谁成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受折磨的就合该是我?就因为我生得晚几年吗?就因为他们对我好吗?我真的想不通。”

“我娘本意是要四哥继位,那时二姐还没出嫁,两人争皇位争得厉害,我娘便叫四哥上战场。只有立了重大功勋,才能越过前一位继承人夺得皇位。二姐气不过,跟我娘大吵一架,可刚吵完就传来四哥的死讯。之后她就走了,去了栗赫,再也不回来了。”

“我爹说,皇室花钱养我,叫我衣食无忧,现在是该尽义务的时候了,天底下哪有只吃饭不干活的美事儿呢!”她的声音渐渐低哑,染上了哭腔,“可为什么皇位和你不能兼得?试问谁不想得到美事儿?我就想,我就想跟你成亲,我想得可美了……”

这句话一下子把窦贵生逗笑了。

鹿白见他这幅德行,干脆放声大哭:“呜呜……为什么!”

窦贵生想抬手默默她的脑袋,手伸了一半,顿觉颇为尴尬,又连忙收了回来。今非昔比,对面这个可不是傻子,不是他没头脑的对食,不是莫啼院的小小女官,而是一统江山、肩负重担的女皇接班人了。

这么金贵的脑袋,轻易可摸不得。

鹿白见他背手而立,不言不语,半天了屁都不放一个,不禁又是悲从中来,痛由心生。

“也罢,你也不信我,我走就是。”她耷拉着肩膀,边哭边拖着两条腿往外走。

“就此别过吧。”她颓然地挥了挥手。

这次可不是演的,她没有故意停下脚步,手中也没有拎着故意吓唬他的烛台。

信了佛的窦公公心想,原来他是怎么许的?哦,他跟菩萨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以后再也不赶她走了。

现在呢,这又是在做什么?菩萨知道了,不得怪罪到他身上?怪罪他倒是无所谓,地动的事儿再来第二次可怎么办?

他老了,这等要命的事儿只来一次就得了,第二次可受不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要不得,要不得。

窦贵生摸着手腕的佛珠,喉咙里发出急切的低吼:“鹿白!”

鹿白沉浸在绝望的悲伤中,匆匆往外跑,压根不理他。

窦贵生急了,三两步追上去,一把揪住她的手腕,令人原地转了个圈儿。他捉住迷迷瞪瞪的鹿白,俯下身子跟她对视:“你当初是怎么说的?”

鹿白:“我都被人抛弃了,还当初呢,好意思提当初吗?”

窦贵生:“……这什么胡话。”

也就只有她抛弃他的份儿了。

转念一想,他又觉得沾沾自喜。你看看,这倒打一耙的本事,这反咬一口的嘴脸,简直学到了本质,学到了精髓,不愧是他呕心沥血教出来的学生。

“我再问一遍,当初的话你都记不得了?”

“哪句?”鹿白红着眼等他,像极了一只兔子,“脑子不好,记不得。”

窦贵生拉下脸:“别装傻,给我想,就站这儿想,想出来再走。”

凭什么啊!

鹿白很想反手一个大嘴巴,都阶下囚了,还好意思跟她吆五喝六的,什么人呢!

可她非但没打,竟然还有点想笑。

完了,她不单傻,还要疯了。

先生威压犹存,鹿白站那儿想了许久,在脑中构思了一整部女皇回忆录,终于福至心灵,兴奋道:“想起来了!我说过,我什么都会,不会也能学。先生要教我什么?”

窦贵生:“……鹿白!”

眼见人就要发火,鹿白终于笑了,整整齐齐的牙看着就叫人欢喜:“我说过,往后不论我回不回家,都不会撇下你。鹿某人一向说到做到,有违此誓,掌嘴十五。”

“三十。”

“二十吧?”

“呵。”

“……”

鹿白瞪他,窦贵生只得矜持地点了点头。不过仍不满意:“光说有什么用,办法呢?”

鹿白傻眼了。

“办法呢,”窦贵生先生本能作祟,忍不住说教,“律法不准你跟我成亲,议政院反对,你非要跟我成亲,还有什么办法?不明不白地过一辈子?还是叫我看你跟别的男人生个一儿半女啊?”

“不行!”鹿白立刻反对。

“不行就想,再想。”窦贵生斜眼白她。

鹿白皱眉沉思,半晌,忽的双眼放光:“不、不是吧……你是要我找个替身?我爹娘不太好骗,肯定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而且也不太道德吧。”

窦贵生:“……”

反驳的话太多,发生了拥堵,竟不知道先说哪句是好。

“再想。”

“想不到了。”

窦贵生无奈,只得好心提点道:“我听说,立了功的皇族才能。当年你娘连杀大周三个皇子,怼怼百姓都把她传成吃人的恶魔呢。我不是叫你上战场,不过”

靳白梅自小好武,却不是逞凶斗狠之辈。如此做法,不过是为了争得几票支持,为了能名正言顺地成亲,才不管不顾地上了战场。

有了女皇的先例,如今皇室也能与外国,甚至外族通婚了。虽然难了点,还是行得通的。

鹿白却害怕道:“立功哪是那么容易的……万一呢?”

万一失败,那群人少不得要把他赶出陈国。生离可是比死别更痛苦的事,她不聪明,不会说话,不会写漂亮的文章,也不会领兵作战、决胜千里之外。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害怕一步踏错、满盘皆输的普通人。

每当这时,她就盼望自己是个生在乱世的昏君,像章元启那样,毫无道德,不受约束,爱跟谁好跟谁好。她要求不多,一个名额就够了。

“这不是……”窦贵生咬着一边的牙槽,咬了好一会儿,才把那股名为酸、恶心、真没脸、我脸皮真厚的想法压下去。

先生轻佻又矜贵地睨着傻学生:“这不是有我嘛。”

第44章

不等窦贵生想出办法, 葛琅就带人来了。

唐王府和相府离得很近,两府中间的院墙被拆了, 合作一府, 作为议政院的办公地点, 女皇则带领全家入住皇宫。

大势已去, 天下初定,这就算安顿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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