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家都笑着以为是苏家怡害羞,只有白明书明白,苏家怡的凝望不是渴望加入,而是这些来往奔跑的身影,让她回想起曾经自己也是那么其中的一员,自己曾经也有着熟悉的玩伴,也曾在清风阳光下无所畏惧的奔跑。
她的凝望是怀念。
她会想,要是顾临初和林南珈都在,那一定很好玩。可以和他们一起在沙滩上堆城堡,可以下海在海里戏水,可以一起打洞抓螃蟹,可以一起撒网捕小鱼。
她也会想,要是爸爸妈妈在就更好了。
可是每次一想到这儿,奶奶总会在前面回头大喊“苏家怡你还走不走!”,硬生生将苏家怡从想象中抽离,她只好拔腿就向前跑,回到奶奶身边。
这个暑假对于苏家怡来说很漫长,也很快,日子在一天天过着的时候觉得很慢,可是到了要走那天却觉得这两个月是在什么时候就已经过去了。
临走那天,隔壁家的小毛孩忽然过来给了她一只用红绳子串着的海螺,很漂亮,外壳是米白色的,还有一圈一圈的纹路。
奶奶说,这是渔民的祝福,是祝愿一帆风顺,万事如意。
回到沛城后,李宗同将她们接回到逢阳街时,苏家怡看到的第一个人是祁嘉。
那天下午苏家怡要去附近逢阳市场帮忙买葱姜蒜,刚推开铁门,却看到祁嘉在不远处坐在单车上,单脚撑在地上。
自从上次住院祁嘉每天到医院陪伴她后,尽管苏家怡对这个黑的跟泥鳅一样,瘦的跟猴子那般的祁嘉还是没什么好感,每次见到他还是很想冲口而出骂他两句,可是现在苏家怡好像开始不排斥他在她生命中的慢慢靠近。
“小流氓……”苏家怡的“你在这儿干嘛还没出口”,便被祁嘉凶巴巴地打断:
“什么小流氓!我叫祁嘉!”
“祁嘉就祁嘉凶什么啊!”苏家怡一股脑地火冲着祁嘉骂去,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淋漓尽致地大声说话,“你又不住这里,你天天跟着我干嘛!”
“你有病啊!谁跟着你啊!”
“那你说!你在这儿干嘛,你又不住这!”
“我路过不行啊!”
“神经病!”
“你怎么这么喜欢骂人?一点都不像女孩子。”
“你说谁不像女孩子,你还不像男孩子呢!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终于看到离妹有点以前的朝气了。” 李宗同从窗台往下看了几眼,回头轻轻一笑,对着白明书说,“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叫祁嘉的孩子到底是哪儿来的?”
白明书在削着苹果皮,不紧不慢地说:“打天上来的呗还能从哪里来,不过祁嘉这孩子,太实心眼儿了。还有,她改名了,你以后别叫错了。”
对于苏家怡,三年级对于她来说唯一值得期待的,就是以后再也不用铅笔,改用水笔了。
一回到班上,大家都对消失了整整一个期末回来就改名字的苏家怡又是好奇又是羡慕。
孩子嘛,对于各种新事物总是抱有十足的热情,好像在那个年纪谁都不满意自己的名字,觉得能拥有一个新的名字不仅仅是新鲜,更是一种难得的收获。
可是在班上两年从不被关注的苏家怡很不习惯这样的围捧,幸好,这波浪潮并没有在这么个不起眼的瘦小女孩身上持续很久,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新的老师所带走。
上了三年级,所有以前的老师都换掉了,班主任换成一个干干瘦瘦的三四十岁的女人,姓甘,不苟言笑,走路身板笔直,总是带着一副严肃的神态,活脱脱一根甘蔗。
后来大家也知道了,“甘蔗”确实就是大家给她的外号,而且已经流行多年。
甘蔗刚踏入班里时,大家都还在七嘴八舌地谈论着暑假逸闻趣事,谁也没留意到她,她走到讲坛上,忽然拿起三角板往黑板上大力敲了三下,大家都被吓着,全场瞬间安静。
“都三年级了,还没个正经吗?”甘蔗说话在苏家怡听起来,有些阴阳怪气的,“你们以前怎样子我不管你们,现在我是你们班主任,都给我规矩点。”
甘蔗说起这话来,并没有用着骂人的语气,而是就像平时跟你讲话,却字字锋利如刀一般,苏家怡宁愿她放开来骂一顿。
甘蔗又环视一圈,又说:“座位先按上学期的坐着,过一段时间我再给你们换。”
苏家怡听到这话,瞬间高兴起来,连忙转头看去吴珊,恰巧吴珊也看向她,二人相视一笑。
作为班上一个从来无人问津的小不点,苏家怡过去经历过的事情从来没有人知道。
她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和过去两年不同,以前上课爱发呆,现在也还是爱发呆;以前做操排队伍最后,现在也还是排在队伍最尾;有点不同的,是以前成绩不上不下,够不着老师表扬的高度,也没到老师批评的低点,可是上了三年级,没有了以前老师们的着重关爱,加上苏家怡不适应新的教学方法,情绪也没有很好的调整过来,在第一次的测试便栽倒在山谷,接下来从来没有爬起来过。
甘蔗找过她去谈话,翻了翻上一年的成绩,却看见苏家怡没有参加期末考,问她为什么,苏家怡只是看着甘蔗桌面上的卷子不说话,让苏家怡意外的是,甘蔗居然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让苏家怡有不懂就要去问,上课不要发呆什么的,说完就让她走了。
苏家怡走出办公室的那一刻,忽然跑到了操场花坛旁的一个小角落里小声啜泣,慢慢变成大嚎啕大哭。
原来没有了方源的拜托和寄托,没了顾临初林南珈的光环笼罩,办公室里的老师们再也不会对她上心,不会再对她有关怀和照顾,她就是一枚弃子。
她不过就是一个被上天扔到花坛角落的一株小草。
要是顾临初他们在就好了,他们一定会好好保护她,一定会想方设法给到她最大的呵护。
要是爸爸在也好,只要爸爸在,她背后就算是万丈远,也还有倚靠。
放学后苏家怡一个人闷闷不乐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一个没留神,竟然是走向了如意巷的方向,她看着道路两旁熟悉的商铺街道,甚至来来往往的都是熟悉的面孔,她鼻子忽然又一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猛然回头,正想逃走,却一下子撞到身后一辆正紧急刹车的单车上。
苏家怡瞬间忘记了哀愁,正想着如何慌张道歉,猛地定眼一看,眼前的不是祁嘉还能是谁。
“怎么去哪都能见到你!”苏家怡一下子火冒三丈。
“你是不是病的不轻啊!你自己撞到我的单车上还骂人!”祁嘉也被苏家怡惹毛了,可是话语刚落,他却留意到苏家怡的眼圈红肿,甚至还有泪水残留在眼里,他的气势瞬间降低了一半,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你……你没事儿吧?”
苏家怡用手背擦擦眼,说:“要你管。”说完便往逢阳街走去。
“喂!”祁嘉连忙转身叫住苏家怡。
“干嘛啊?”苏家怡没好气地回头。
“我成绩还行,你不懂问我。”
“神经病,谁要问你。”
苏家怡说完就离开。
祁嘉还停在原地,一直看着苏家怡的渐渐变小的背影,落日璀璨的金光照射在他新的单车的车架上,反射到他脸上。
“蛮不讲理。”
祁嘉低声骂了一句后,骑着单车,一溜烟似的也离开了。
哀莫心死
苏家怡后来跟祁嘉谈论起吴珊时,祁嘉总是满嘴愤懑,而苏家怡每次都意味深长地笑着伸出食指左右摆两下,说:“吴珊的离开是最有责任感的,起码是提前让我知道了,和其他的不同。”
而祁嘉每次都翻着白眼怼回去:“你这个人就是缺心眼儿。”
现在的苏家怡可以若无其事的谈论起这件事,可是当时的她却不能云淡风轻的面对吴珊的离开。
不仅仅是因为吴珊是她小学最好的朋友,更因为她离开这件事的缘由竟然是因为她自己。
那年1994,苏家怡十岁。
泯江隧道已经通车了一年,沛城的国防大厦终于竣工,屹立在一大片田野之中显得有些突兀。
年仅十岁的苏家怡得知这些消息都是全靠着同叔叔隔三差五来家里帮忙,边跟奶奶讨论着这些时代的变化。
那时候仿佛还不能意识到是时代的变化,在苏家怡小小的脑袋里也只是匆匆一掠过,可当她后来在翻阅着过去沛城旧照时才发现,原来这些当时在她眼里是鸡皮蒜毛的身外事,竟是自己伴随沛城成长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