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将人拉到拐了两道的隐蔽楼梯间才停下,祝莎瞪着眼前一下子年轻几多岁的男人不客质问:“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找你,谁叫你不接电话不回消息的。”路行易边说边掀掉帽子摘下墨镜,显摆地搁小姑娘面前晃了晃,“怎么样,我这身是不是很潮?”
祝莎撇着嘴不理他,半晌后闷闷地说:“找我干嘛,我跟你没啥好说的。”
“咋就没啥好说的?”路行易不乐意了,“我难道不是你的客户兼相亲对象吗?这不行啊,钱我也交了,我得去你们公司问问。”说罢佯装要走的样子,被小姑娘一把拉住。
“行行行,你回来,”祝莎恨恨地瞪着眼前这个玩世不恭的男人,赌气地问:“你到底想让我干嘛?”
“当然是履行相亲对象的义务。”看着小姑娘一脸恼火的模样,路行易咧嘴笑起来,“行了不逗你啦,有正经事,我去楼下大厅等你下班,带你去个地方。”
不知道这男人又要搞什么明堂,虽然非常清楚绝对不是对自己不好的事情,但是祝莎心里还是隐隐不安。
她怕路行易又老话重提,她怕跟他起争执,她更怕自己会被说服。
这几天上班都上得心不在焉,业绩差得不忍直视,但她却顾不上这么多,脑子里浑浑噩噩翻来覆去总是路行易那天对她说的话,还有奶奶的样子,奶奶......
六点下班的时候,祝莎心里不情愿,但还是慢吞吞地收拾东西,路行易好歹搁楼下等了她几个小时,再说,这几天加班的效率都不好,强行留下来也是浪费时间。
到楼下,路行易果然一直在等她,她想问他要去哪,却始终没动嘴,心里还在发惴,结果人家领着她径直来到一家肯德基店前。
路行易一手开门将傻站在门口的姑娘推进去,找好座位就打开手机自行下单,问祝莎要吃啥。
“要去的地方就是这里?”祝莎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呆地问。
“总得先吃饭吧,你不饿啊,你不说的话我就随便点套餐了啊。”
祝莎点点头,看看四周学生模样的人,不由地慢慢放松下来。
吃完饭,路行易带着祝莎打车,她瞄了眼前座司机的导航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的地方是市展览馆。
这个地方她以前上初中的时候学校组织参观过,场馆里各种东西应有尽有,大多是个人收藏品,价值不是太高的那种,摆在这里若有人参观时瞧上了可以联系私下交易,祝莎暗自奇怪,想不通路行易为什么要带她去那里。
不过她什么也没说,最终默默跟他下车,这个地方是私营的性质,不用买票直接进去。
路行易倒没像往常那样四处闲逛瞅瞅,而是带着祝莎一路直行,径直来到展馆的最里面,直面一道深蓝色的墙壁,上面全是用白色胶线画出来四方形小格子,每个小格子里都是密密麻麻的字迹,有的格子的上角还贴着照片。
正面墙壁的小格子几乎都填满了,有点像旅游胜地特意搞得那种可以留下纪念手迹的地方,祝莎凑上去想看看小格子里都写的什么。
蒋某某,女,49岁,新河路289号文星超市理货员,爱吃所有甜食,喜欢狗狗,爱臭美,爱旅游,爱广场舞,讨厌海鲜和红色衣服,××年1月23日21点左右感染××肺炎离开,女儿某某某留。(××年7月20日13点)
祝莎忍不住一条一条的看下去,写得全都是七年前因为那场疫情去世的人,有点还简单描述了人物生平事项,有子女留的,有妻子留的,还有小孙子稚嫩的笔迹..........
她抬头放眼整个墙面,愣愣地转身看向旁边的人。
“很震惊对不对?”路行易瞥了她一眼又转向墙面,“我刚从国外回来那会来这里也非常震惊。”稍微停顿一下后继续道:“这里一开始只是我出国前,我们那批临床的实习生为带我们的老教授和其他几位牺牲的前辈建的纪念墙,我们希望人们来这里逛的时候可以看到他们,知道他们的故事,当时也只是试着跟场馆主人一提,老板很爽快地答应免费给我们用,后来,人们不仅看到了,开始自发往上面添加自己的亲人,越加越多,老板干脆将整面墙重装,专门做成为纪念那次疫情逝去的生命而建立的一面墙壁。”
“看,这一排最上面的格子。”他说着伸手指了指,“那就是当时带我的老教授。”
祝莎仰着脑袋,眯着眼睛认认真真地看完上面每一个字,还有老教授的儿子后面补充上的文字。
视线挪到旁边继续看,每一小块地方都不是简简单单几行字或者一张照片那么简单,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的年纪,他做什么工作,他爱吃的东西和讨厌的食物,他平时最喜欢做的事情..........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
路行易静静地等着小姑娘从头看到尾,在她耳边轻叹一声。
“人的生命不只是一个数字或者几句话,他是我们最珍视的亲人,朋友,爱人,老师,同事.........所有这些加在一起,对于负责拯救这条生命的医生而言,你知道有多沉重吗?”
“我见过从重症病房出来的主治医生崩溃到都哭不出来,还有正在实施抢救的时候旁边病床的病人突然离世带给那群抢救病人的医务人员多么大的冲击,有时候,医生的成长其实背负着很多去世的患者,表面上心硬得像钢铁,其实再怎么百炼成钢也不过是一颗肉长的心。”
他突然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或许我不能全部理解你,但是我作为一名医生对生命的感受力绝不是没有,所以,不要误解我,对你来说我说的那些话有点不近人情,但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将自己一直封闭在七年前的那个冬天。”
路行易停下来,扭头瞥了眼纪念墙壁继续对女孩说:“在这里留下字迹的每个人都跟你一样,都经历过痛苦,但是也很勇敢,勇敢留下失去的,然后迈向新的春天,所以,”他漆黑的眼珠里盛满温柔,牢牢地盯着她,“祝莎,你出来吧,出来外面看看,现在已经是夏天了。”
☆、第 42 章
对不起。
整个晚上,看完一整面墙壁上的所有字迹,听着路行易直击人心的一番话,最终,祝莎只说了三个字。
她向他道歉,为自己生气时的口不择言道歉,她当然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七年前的路行易是温暖人心的小哥哥,七年后依然如是,只是温暖中也略带着点强势。
祝莎回到家里后,耳边还一直萦绕着路行易分别时对她说的话。
“不要闷头陷在自己的死胡同里,也看看奶奶,了解奶奶的想法,毕竟,这是奶奶自己的人生。”
祝莎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这是她从来不敢想的。
她不怕吃苦,不怕劳累,让她这样生活一辈子她也愿意,只要奶奶能一直留在身边,可是,路行易的话让她不确定了,奶奶的想法,奶奶想要这样的生活吗?
或者说,奶奶有过选择的权利吗?
生病不是病人能选择的,治病似乎也从来没有给过他们选择的机会,有时候,一个病人到底是在为自己的生命而战还是在为亲人的安心而战,谁说得清楚?
祝莎呆呆地坐在卧室临窗的小桌子前,桌上的台灯散发着黯淡柔和的微光,窗外是漆黑一片,她突然感到有点孤独,用手拍了拍脑袋结束那些胡思乱想,视线回转,扫过桌子右上角靠墙摆着的几本书,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她伸手抽出那本当年路行易送她的《瘟疫年纪事》。
书里面夹着几张便签,有她当时抄写的一些特别有感触的地方,祝莎随手抽出一张。
“越是到了后来,人的心肠也变硬了,而死亡在他们眼前是如此习以为常,他们对失去朋友也就没有那么多关切了,指望着,自己在下一个时刻就要被召去。”
背面还有一句话,不过不是摘抄,是她自己写上去的——今天,我告诉了奶奶,爷爷离开了。
她想起来当时奶奶的嘴角若有若无的微笑,最终全部化作一声叹息,那个时候她不懂,现在想来,奶奶是不是为爷爷摆脱痛苦而欣慰?
奶奶没有掉一滴眼泪,是不是也在指望着轮到自己后随爷爷而去?
那个时候奶奶是做过选择的,奶奶告诉过小孙女家里的存折有多少钱,以及要她听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