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槎+番外(8)

作者:纯白阴影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唉,唐简。如果有缘认识你,要请你喝酒,一顿谢媒酒,一顿谢你今日救命之恩,至少两顿。她心有余悸,不再寻访武师,照着一部卖价最高的武学书籍偷偷练了起来。

明诚九年早春,她和太子路顺祺完婚。新婚夜,她将心事坦陈,太子却笑:“真有事,你也杀不出这禁宫。”

她抱着他:“我想尽力。”

太子看向窗外,良久道:“阿雪,我猜你出生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

雨雪霏霏的夜晚,她靠在太子的肩头,沉入梦乡。

她在鸿和二年深秋的夜里醒来。

雨水拍窗,长烛替她落了一夜的泪。樟树入梦指引,细思无稽,但她很想信一回。

关于明诚九年初秋的那场政变,史书记载说,明诚帝暴毙,皇后自戕殉节,太子路顺祺悲恸过甚,禅位于皇叔路恒昀,入渭山为父守陵。至于新婚的太子妃,则不被提起。民间因而衍生诸多版本,有说太子偕太子妃同赴渭山,也有说太子早有设防,连太子妃身怀有孕都被瞒了下来,政变之前,就秘密将太子妃送出禁宫。

第二种说法得到民众普遍认可,最有力的佐证是皇叔路恒昀即位后,拿不出传国玉玺。众人都翘首以盼,再过几年,太子妃将带着小皇子和玉玺,向世人宣告,谁才是这天下真正的主人。

还有另一种说法传得也很广:太子为路恒昀所迫,自尽于东宫,太子妃则被威胁交出私藏的玉玺,否则贬入教坊司,最终,太子妃遭□□而死,而玉玺下落依旧成谜。

民间的力量不可小觑,他们的推论几乎是真相——无比接近真相。除了,她还活着。

又也许,太子也还活着?

清晨时分,鸟叫啾啾,风中桂花香弥漫。院子里传来笃笃声,是张木匠在劈柴。每天他都起得极早,赤膊走到井边,打起一桶凉得沁人的井水冲浴,像野兽似的,抖落着皮毛上的水滴,再走到堆积如山的木柴边干活。

张木匠的手艺不太好,但基本的桌椅柜子板凳都会,因为卖价低,做些街坊邻居的生意,尚能糊口。去年春上,他说:“三姐,今年是无春年,嫁娶的人家少,来年就多了,我们得囤些嫁妆箱。”

他看着她,直接说:“我忙不过来。”

她被张木匠救下,终日神思恍惚,张木匠也不多说,只忙着推敲如何对付一截木柴。很快,他从一个锯木头都不齐整的将军,蜕变成新手木匠,能接些简单的活计了。

顾客上门挑选家什,看到恍惚如疯妇的她,好奇得很,张木匠解释:“我表妹,命不好,嫁的男人当年就死了,遗腹子出生第二年,被贼人掳走了,没找着,人就疯了。”

大娘大婶揩眼泪:“真是苦命人啊!”

她男人确实当年就死了,她也跟着死了一大半。若真怀了个遗腹子就好了,她一定寸步不离,不让人抢走,要像传说中那样,几年后带着小皇子杀回禁宫,找新皇帝复仇。

可她一无所凭,两手空空,但张木匠不让她死,理由很强大:“我费尽心机保下你,绝不想被你辜负。况且……”

他看进她眼睛深处:“况且我被你坑成这样,你若死了,岂非显得我是个傻瓜?那我定要上天入地揪出你二哥,杀光他全家泄愤。”

她成为太子妃,司家获得了很像样的封赏,父亲的品阶得到提升,大哥也调回了京城。但远在浙东小城的二哥回绝了父亲,他这个上门女婿当得挺快活,对当地的饮食气候赞不绝口,这辈子不打算挪窝了,父亲气得食不下咽,把家书撕得粉碎。

皇叔路恒昀登基三天内,先帝亲手提拔的朝臣都被剐于市,路恒昀以狠辣残暴到极点的手段,迫使人臣服,山呼万岁。此后,再没人敢指责他承国不正了。

坊间也噤若寒蝉,数月后,才有不平者敢于议论。议论的人太多,鸿和皇帝路恒昀料想杀之不绝,竟不再多问,坐稳帝位后,他自觉其实自己的目标是当一位慈眉善目的仁君,如同他的父亲,太宗路正宽。

她的父亲和大哥,皆在被剐于市的官员之列,母亲则选择了撞墙而亡。大嫂未有所出,被扔进了教坊司,供人狎乐,当夜即咬舌自尽。

生性闲散的二哥逃过一劫,消息传到浙东小城时,他已带着一家老小隐姓埋名,安全地活下去。路恒昀派去的暗探找了她二哥整整一年,无功而返,遂不了了之。

宫变之时,太子安排暗卫,拼死护送她逃离,她拒绝:“我入宫嫁你,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带你出去。既然不能,就让我们死在一起。”太子抱住她,笑道,“放心吧,我已作安排,随后就去找你。”

她被暗卫一拳击中后脑,昏厥过去,当她苏醒时,已身在某处民居。但路恒昀不愿放过她,命人一寸寸翻过京城,禁宫功夫最好的十二暗卫为保护她,流尽最后一滴血。路恒昀未能在禁宫找到玉玺,疑心在她手上:“交出来,就让你和顺祺团聚,否则……”

她难以置信:“他还活着?”

路恒昀一笑:“还活着,只要你交出来,我保证不为难你们俩,逐去守陵便是。”

她说:“让我亲眼看到殿下,我一定交。”

路恒昀和她僵持:“交出来,就让你们团聚。”

她手里哪有玉玺,不过是还想再见太子一面,见着了,一起去死罢了。在一日日的拉锯中,路恒昀失去了耐心,威胁要送她去教坊司,待她见着女子们被□□的景象,怕是扛不住了。

在被押去教坊司途中,她被张木匠一行救下。张木匠那时还不是木匠,他原本也有着好前程,武将出身,数年来镇守边关,打了不少胜仗,从兵士一路到将军,但他运气不好,班师回朝时,碰见了她。

路恒昀初登大位,不便在明面上对皇族做得太狠绝,押送她的人马均是常服,被将军当成了强抢民女,一番厮杀,将她救走。

她身中数箭,醒转后,让将军通知家人逃离。将军揪着头发:“我路见不平,居然惹了大麻烦。”她对将军抱歉万分,只想以命为酬,将军很生气,“我被你坑成这样,你若不活了,我下辈子也饶不了你。”

她死念难灭,但恩人在上,她辜负不起。将军和她大隐于市,在街巷深处的小院安顿下来,以表兄妹相称,外头风声很紧,他们日渐坐吃山空,有一天,将军成为木匠,摸索着伐木制箱,用来养活两人。

她整夜难眠,很快瘦成一把骨头。将军坐困愁城,懒得多言,潦草的饭菜往她手边一搁,不向她提任何要求。如此一年余,路恒昀的皇帝之位坐得牢靠了些,不似一开始那样紧迫地寻找玉玺了,将军跟她说:“我忙不过来。”

她念着将军的好,昼伏夜出,拎一把斧子,到山上伐木。山路险,夜色亦幽深,但将军丝毫不担心她,她是死过一回的人了,那样的血雨腥风都熬过来了,别的都算不得什么。

她第一次上山,就拖回了上好的木材,将军很惊讶,她席地而坐,喝几口辣喉的烧刀子,不以为意:“我会用刀。”

遥想从前,她红妆初嫁,太子对她百依百顺,他们常常一同听戏,坐在庭院,讲很多很久的闲话。禁宫的月季开得盛,细看叶子上都有虫子噬咬的痕迹,但依然一朵朵开着花。

美和衰亡,只是几日之事,她侧过头,跟太子探讨,若舍弃储君之位,远离禁宫的可能,太子笑:“废太子历来都难有好收场。”

要么被软禁,终生由人看管,永不能离开;要么顷刻被暗杀,走不了多远。试问几个新君会留下心腹大患?当然,是可冒险一试,或有例外,但这例外,将以众人的性命来赌。对太子而言,东宫之人和他情同亲人,他能逃去哪里?她默然,许久后,她笑说:“我想学点功夫,反正时光还很长。”

太子为她请来禁军教头,她练武时,他就在春风里笑微微地看,给她备好茶。有回她练得投入,收招时才发现皇后来了,她给皇后请安,皇后摆摆手,让太子去取些蜜饯,随后朝她笑笑,亲手为她沏了一盏茶。

皇后是明白她的,即使只是徒劳。禁宫波云诡谲,或终究难逃一死,但她想成为太子身前最后一道屏障。

如果不能杀出一条血路,至少,她要死在太子前头。她说:“母后,我不能看着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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