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年看着黑色的信笺,叹了一口气。此时此刻,小熊星座旁划过一颗流星,钟声的余音已经落下一刻钟,老伯爵在梦里听见了角落里的天使弹着儿时听到的竖琴曲,引着他的灵魂缓缓上升——老伯爵过世了。至于那个约定,还藏在宋知遇没有写完的结局里,就像夜晚的天空,除了闪烁的星星之外看不见任何光。宋年没有办法越过这封信,通知老伯爵履行约定。信中牵连到的看似只是拉封丹和梵卓,一旦开始调查就会发现关系网和伦萨城的老街一样交错纵横,宋年没有把握在不看红绿灯的情况下贸然穿过街道。此刻的他能做的只有等,等管家发现老伯爵没有从梦中醒来,等遗嘱宣读,等一切发生。但是他不想被动地做无用的等待,他有在乎的人等他回去。而达成条件的完美结局是什么?知遇想要的结局是什么?宋年靠着冰凉的石柱,手不自觉地捏皱了信笺的一角。
宋知遇从Notte玻璃门后钻出来的时候,很多人的夜生活也许才刚刚开始。
知遇出生在伦萨城,但少年时期便在外求学,后来凭借优异的成绩考入了E国的音乐学院,回家的距离从几英里变成了几千英里。等过了这个圣诞节,他就要毕业了。早在去年宋知遇就通过面试进入了伊凡剧团,这次回到伦萨是因为剧团正好在进行巡演,明晚是他第一次脱下替补的身份,在歌剧中出演角色。
走在伦萨城的街道上,宋知遇有些伤感地发现儿时的记忆有好多得不到印证。唐纳大叔的面包店从广场搬到了新建的百货商店,电线穿插在本就有些错乱的小巷中,老城带着顽固的余温似乎也进入了大工业时代。好在时空中总有一些地方被按下了暂停键,海神喷泉前悠扬的小提琴声,大教堂准时准点的钟声,还有酒吧里那台总是走音的钢琴。想到钢琴,宋年那双盛着水汽的眼睛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了宋知遇的脑海中。摸着口袋里父亲早上交到自己手中的钥匙,宋知遇打开了家门。
旧木地板发出了吱呀一声,一顶灰色的毛毡帽挂在门边的衣帽钩上。宋知遇走进客厅,很安静,只有一盏落地灯开着,男人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突然身形一沉。宋知遇轻轻笑了一下,走上前去。宋秋远从短暂的睡梦中醒来,手中还拿着一本书,推了推滑落到鼻尖的眼镜,起身拿起桌案上的水杯,发现凉了。
“我去帮你倒一杯热的吧。”
“好,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噢,好。这本书太乏味了,看得让人发困。”
“《管理条例》确实够乏味的,主管先生。”宋知遇轻快地接过水杯,转身去厨房。
宋秋远是现任圣洛伦索教堂的主管,十年前以研究员的身份入职,老主管今年光荣退休之后推荐了他。伦萨城中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博物馆和教堂,其中保存的各类资料都具有极强的研究价值,宋秋远虽然不喜欢管理方面的事务,但作为一名优秀的研究学者,管理好这一座老教堂意义重大。与之前潜心研究的环境不同,即将五十岁的宋秋远不得不在研究之外的领域投入更多的心力。不过,长年在外的儿子难得归家让他的心情明媚了不少。
递过水杯,宋知遇从口袋里拿出了放了许久的演出门票,“明晚七点一刻,主管先生有时间来看一场演出吗?”
“太棒了,今天和伊蒂在办公室碰面的时候她还在抱怨买不到剧团的票呢。我会准时到场的,放心。”
“前排的票售罄了,团长特意给我留了一张二楼的包厢票,视角应该不错。”
“上一次看演出还是你参加复活节的社区合唱,当时你唱歌还跑调来着。”宋秋远将眼镜摘下挑了挑眉调笑道。
“行了,要是让明天的观众听见,您可以直接到前排落座了。”
长时间未见的父子二人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将对话进行下去,宋秋远将票小心翼翼地放进公文包,宋知遇捏着衣角,下意识的摩挲着。两人的目光在狭小的空间中,交错又躲避着。最后是客厅中11点的钟声打破了沉默。
“十一点了,洗个澡早点睡吧。”
“您也是。”
父子二人转身向各自的房间走去。
“晚安,我的孩子。”
宋知遇顿在楼梯中间,转头发现宋秋远不再如记忆中那般年轻,只不过看着他的眼神依旧带着温柔,好像春天刚刚吐芽的杉树。
“好梦,爸爸。”他笑着回应。
宋知遇倒在二楼卧室的床上,把脸埋在被子里。虽长时间的离家在外,但和父亲的书信交流从来没有间断过,母亲在他的孩童时期就早早离世,相关的记忆模糊得可怜。楼下的沉默让宋知遇清晰地感受到这许多年几千英里的距离,就横亘在他和父亲的关系之中,这儿不是依靠三言两语就可以轻松越过的。不过他不着急,接下来有一个漫长的假期在等着他。迷迷糊糊之间,宋知遇就这样睡着了。
他不知道的是上帝对此有另外的安排。
楼下的钟敲了十二下。
第15章 歌剧与雏菊
“伦萨伯爵索伦.拉封丹于今晨逝世”《新闻报》在社会版中放上了一张老伯爵的油画画像,配上了一个加粗的标题。短短的一篇通稿中仅用一两句话简单的介绍了一下生平,后面却用了长篇大论猜测遗嘱中可能涉及的遗产继承和封号继任问题。结合着今日的头版头条:一位新晋议员发表的关于提高失业补助的提案。显然人们还是更加关心利益问题,不论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
宋年昨夜在钟楼上坐了许久,看着不同的鸟儿在屋檐上起起落落,星座沉入城外的松林,思考自己在这个被动的局面下可以做些什么。
首先是要找科西莫帮忙,他不仅是生意上的伙伴,同样是这个故事中为数不多知道宋年吸血鬼身份的人,有几次长老院送来的血浆还是他转交的。
“早上好啊,宋。”科西莫心情不错地敲开了宋年的家门,阳光一束束地入侵了昏暗的室内,“今天的阳光难得的充沛,你还是好好在家待着比较好,我就先趁着不营业的时间好好享受阳光了。老莫蒂在葡萄园里新搭了一个凉棚,也不知道是在山坡顶还是在哪儿,反正不会是在那棵橡树底下……”
“东西拿到了?”宋年双手抱在胸前,觉得再不出言打断这位友人的叙述,他都可以知道葡萄藤上挂了多少果子了。
“你要相信一位优秀的生意人拥有的复杂人际关系,在这儿!”科西莫从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白色的信封,平整而一丝不苟。“今晚伊凡剧团上演的歌剧票,二楼的包厢位。周围的人相对少一些,不过不比Notte的阁楼,你要是觉得不对劲儿了,一楼的大厅里有电话,直接打到店里,上次拿来的血浆冰库里还有一份……”
“谢谢。”虽然感激,但这位友人显然今天兴致高昂,宋年再次不得不打断他。
“观演愉快,我不希望今晚接到你打来的电话。”科西莫明朗一笑,转身去开门,对于宋年的打断习以为常。“好了,我去享受我的阳光,至于你,不如再开发开发新的爱好?”
“也许这个会是我新的爱好。”宋年扬了扬手里的信封。
伊凡剧团今夜演出的门票早在半个月前一开票时就几乎售卖一空,据说还有不少票贩子赚得盆满钵满。宋年四天前和科西莫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后者也只是拿出通讯录翻了几页就答应了下来,好像宋年说的不过就是想有仪式感地喝一杯酒似的。
上午九点刚过一刻,现在的他作为吸血鬼不用吃饭,不用睡觉,感觉仿佛轻轻松松就完成了上一部小说中万千修士想要达到的状态——长生不老。只不过见不得光,降不了妖,除不了魔,匡扶不了所谓的正义,有意思的是,不论是人是鬼似乎都逃脱不了拉帮结派的情况。
宋年所住的是一幢两层楼的独栋小楼,屋后的庭院里有一棵香橼,一些枝丫抚摸着二楼书房的窗棂,整个春秋都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此外还有一个小地窖,在壁炉的边上开了一扇门,通过一段窄窄的楼梯,四方小室的一面墙上摆满了各色酒瓶,有空的,也有满的。对面堆了八个橡木桶,中间放了一张单人的皮质沙发,一张矮脚桌。地窖里没有灯,但在空着的那面墙上开了一个小窗借光,吸血鬼可以看清黑暗中的大多数事物,不过宋年喜欢月光,喜欢在这里一边喝着酒一边看香橼树密匝匝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