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537)

侯天和熊泰不可杀,这亲兵却可杀,越是当着将士们的面儿,步惜欢和暮青越不能任其被虐杀。

江南水师的战船已如约而至,军心之迫却在眼前。

这一回,沈明启没有耐心再等了。

步惜欢瞥了月影一眼,月影去得急,回来时身后跟着辆马车。

月杀驾着马车,下来后便跪禀道:“主子,人带到了!”

“嗯,见过皇后了?”步惜欢负着手淡声问。

“拜见皇后殿下!”月杀低着头,声音如常。

“辛苦了。”暮青醒来后这是第一回 见月杀,他的拳头紧抱着,她看得出他心中有愧,奈何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只能先顾眼前事,“把人带出来吧。”

月杀领旨进了马车,出来时和乌雅阿吉各自扛着一人。

见两人昏睡着,沈明启道:“听闻公子魏易容之能鬼神难辨,我怎知此二人是真是假?”

乌雅阿吉一听就乐了,把季延扔去地上,从靴子里拔出匕首来就划,“这还不容易?脸皮剥给你验验就知!”

他的刀法太快太绝,刀光一亮,血线飞飙,沈明启喊都来不及,就看见季延的下巴上活生生被开了道口子!

乌雅阿吉吹了口刀尖上的血珠,不耐地道:“信不信,给句准话儿!不信的话,小爷把老头儿的脸也一并剥了。”

沈明启惊魂未定,打量了乌雅阿吉许久也看不出他究竟是何来头,更猜不透这样的狠角色在军中为何无名,只能将他暗暗记在心里,寒声道:“把人唤醒!”

解药在月杀身上,他把药瓶放在华老将军和季延的鼻子底下晃了晃便收了起来。华老将军和季延醒后意识一时有些迷糊,两人还没弄清楚身在何处,就听见前面林子里有个青年将领说道:“有劳皇后殿下亲自将人送过来,其余人退后,如若有人擅动,大不了今日一起死!”

沈明启打了个手势,藏在林中的兵马见令而出,拉弓以待!

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天上不见微云淡月,唯见堤下火把绵延,似银河落入凡间,照亮了江面。江上起了风,风推着大雾往堤边而来,船在雾后,轮廓已显。

长堤上,数千弓兵满弦对峙,中间仅隔三丈。

暮青解了袖甲掷在地上,两袖一展,放下时袖风好似波涛一荡!

沈明启冷冷地扬了扬嘴角,只见暮青伸手扶住了意识不清的华季二人,却没看见她垂手之时一手隐在宽大的袖子里,朝身后比了个手势――掌心张开,一翻一覆!

暗号!

暮青扶着华季二人,行路沉缓,心中默数。十步之距仿佛耗尽半生时光,她离江堤越远,江波声反而越清晰,暮青知道这表明船队已近,她佯装难以扶稳两人,脚下打了个趔趄,不着痕迹地把两人往一起一拢。

准备!

三!二!一!

暗号约定的十步之数走完时,暮青扶着华季二人正好到了马队前方,一队禁卫骑马围上前来,暮青刚准备把人推出,忽见沈明启抬了抬手。

弓臂紧绷的粗沉声传来,暮青的心头猛地一颤――她知道一旦元修要的人都在手中,沈明启必定翻脸,但这弓弦的声音不对!

长弓的声音吱嘎细长,并没有这般粗沉,这声音更像是床子弩发出的!

哪来的床子弩?

暮青目光一睃,下意识地望进林子里,这千钧一发的一刻短暂得她来不及细想,诸般念头皆是闪念,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在她望进林中的那一刻,她凭本能将华季二人往前一推,回头大喊:“趴下!”

华季二人撞惊了战马,战马扬蹄踏来时,林中有狂风猛惯而来!暮青往前一扑,华季二人被她撞倒时,粗壮的箭杆和铁制的箭羽刚好从头顶上飞过,凿子似的扁镞上缠着厚重的油布,黑烟呛人喉肠,狂风拔得玉冠摇如夜花,天上火箭如蛾。

暮青翻身一滚伏入泥里,一手拔掉发簪向前一掷,一手接住一个摔下马的禁卫手中的长枪往前一送,两道血花绽开,一排头颅飞起!

神甲侍卫们踏箭掠来,挑断侯天三人身上的绳索之时,暮青的腰身被人揽住,步惜欢带着她长掠而去,轻飘飘地退下了江堤。

江上已是一片火海,绵延无尽,战船上惨呼声不绝,桅杆云帆砸进江里,一个个火人在波涛里翻沉,惨烈之景叫人看得心如死灰。

沈明启在堤上大笑,“殿下有句话说对了,你的确不是事事都能料到。侯爷意在江南,他早就料到陛下能猜到他会用火攻,所以才有意放出了弃子,让陛下以为上陵郡王坏了他的大计,他已难行火攻之事。而实际上,侯爷从圣驾南下起就在附近的村庄里换上了下陵的兵马,等的就是这一天!如今江南水师已遭重创,这大江对岸不日便会是侯爷的,殿下与其跟着一个亡国之君,不如随微臣回京,以侯爷对殿下的情意,想必一生荣华无人可及!”

“他既然了解我,就应该知道我想要的从来不是荣华富贵。”暮青往后退了一步,与步惜欢比肩而立,“今日他在我在,生死相陪!”

“那可真是感人。”沈明启嗤笑一声,扬枪指向江边的数万军民,“殿下难道忘了这些将士和百姓?现在陛下手上已无可以要挟侯爷的人质,两陵十万兵马今日便可到江边,殿下忍心叫这数万生灵血染汴河?”

“难道殿下回京,元修就会放过我们?看看江北水师今夜惨死的将士!元修如此心狠手辣,又怎会真放过我们这些追随圣上之人?”章同冷笑一声,立枪而跪,高声道,“末将愿战死江边!宁死不降!”

东大营的将士们随即一同面江而跪,齐声高喝:“愿战死江边!宁死不降!”

声出江面,喝不散滚滚狼烟,江上的惨嚎声却仿佛静了静。

远处岸上,火把静静地高举着,不知过了多久,前列有火光落入泥里,一名将领高声道:“愿战死江边!宁死不降!”

“战死江边!宁死不降!”

“战死江边!宁死不降!”

火把一支支的丢去地上,似江边放了一溜儿河灯,灯里点着数万军民的英魂,行将灭去,血染江河。

暮青沉默地看着跪在江边的将士,忽然走到一个亲兵身旁,一把抽出了他的佩刀,回头时眸中含泪,淡淡地笑道:“我还是不忍心让你们陪着……”

章同猛地抬起头来!

“你说错了,这里不是没有能要挟元修的人。”暮青不敢看身后,她答应过步惜欢的事要食言了,“命两陵立即退兵!江南水师再派战船也好,再造江舟也罢,我要圣上和南下的军民渡江,否则,你即便能带回我的尸首,也必不能是尸!”

暮青横刀逼颈,却只听叮地一声,一道雪光从耳边飞折而过刺入泥里,步惜欢在她身后叹了一声。

“答应过为夫的事,忘了?”步惜欢从身后拥住暮青,摸来断刀顺手扔入江中,只听轰的一声,大船坼断,火海分流,江涛怒生,雾雨争泄。

步惜欢低着头,下巴搁在暮青的肩头,将雨点儿遮得严严实实,在她耳边低声叹道:“为夫只是想多感动一会儿,娘子就又要自刎,这要是养成习惯了,日后可怎生是好。”

他抚着她脖子上的新疤微微松了口气,暮青的心却有些揪疼,她刚才并未被刀割伤,他不是不知道,何至于要摸一摸才能放心?

“我没事。”这话暮青说得有点心虚,刚刚她还打算让自己有事的。

“嗯,有为夫在,你想有事也不容易。”步惜欢淡声道罢,将暮青挡去身后,抬眼望向堤上,“江南造船工事精良,水师这些年来换下的旧船都快把船厂堆满了,爱卿今儿帮朕把这些旧船烧了,省了拆卸的钱财人力,朕还真该谢谢爱卿。”

旧船?!

沈明启一惊,凝神望入江中,只见船上火势熊熊,哪里看得出是旧船?只是大雾散了许多,火海深处隐约可见重重船影!

暮青回身,见步惜欢背衬江火负手而立,眉宇舒展,那慵懒含笑的意态好似临江赏景,四海升平,天下无事。

他曼声道:“近日箕星在位,箕宿好风,乃起风之兆,这时节江上又多大雾,岂不正是用兵的好时机?大风一起,战船紧随雾锋之后,任爱卿是神仙也分不清新舟旧船,船上之人是血肉之躯还是披甲戴盔的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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