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286)

萧文林不在,午宴气氛依旧热闹,贺晨、柳泽和朱家兄弟四人对白卿心生景仰,逐一向他请教,白卿一一而答,见闻之广,见识之深令少年们声声叹服,崔远偷偷问韩其初,“老师,此人究竟是何来头?”

韩其初笑而不语,甚是高深。

崔远没问出来,但这不妨碍他与一群友人们的兴致,宴席过半,大家共商去江南之事,因他们之中唯有萧文林的父母族人在岭南,其余人的家眷皆在江北,为了不给亲眷招惹祸事,他们决定各取贤号,日后相互之间不用名姓,只以贤号称之。

大兴开国年间,高祖帐下贤士七人,曾以梅、兰、竹、菊、松、雪、风为号,世人称之为七贤,如今七贤皆已作古,而今日厅中有八人,暮青是武将,韩其初是暮青的谋士,两人不去江南,因此还剩六人,加上早退的萧文林正好七人。

少年心性,争贤号正争得不亦乐乎时,崔远提议道:“要不都督也取一号吧,谁说武将不可有贤号,世间不还有儒将吗?”

少年们纷纷点头,商议着要再加两个贤号,把韩其初也算上。

暮青正吃饭,听闻此言面色颇淡,认真道:“我不要菊。”

嗯?

满堂皆愣,白卿笑着抬眸望向她,梅兰竹菊自古有四君子之称,菊者,喻人清净高洁,有何不妥?

不过……

菊确实不适合她,她适合竹。

“都督不要,我要!”崔远兴奋一笑,抢宝贝似的抢了过来。

暮青夹了筷春笋,默默吃了口,对崔远点头道:“勇气可嘉。”

崔远一愣,莫名其妙,少年们起初以为暮青不爱菊,但如今总算听出这“菊”似乎别有深意了,但还没问,便听暮青又道:“我非儒将,贤号不要也罢。”

韩其初也笑道:“你等此去江南,贤号是为避险而取,各自喜欢便可,我跟随都督,不去江南,这贤号取来也无用。”

如此,还是七贤。

少年们自动把白卿算上了,也不管他去不去江南,皆视他为七贤之首。

“白兄为七贤之首,这贤号理应白兄先选,不如我等重新选吧。”崔远不傻,既然听出菊号别有深意,故而赖账,借白卿的名义提议重选。

少年们景仰白卿,果然没异议,且纷纷赞同。

暮青看了韩其初一眼,果然是他教出来的学生,当初在奉县,那般正直纯孝的少年,如今也学会使诈了,还拐弯抹角的。

白卿修养甚好,悠哉笑道:“竹。”

崔远一愣,古怪地看向白卿――竹坚韧挺拔,凌霜傲雪,四季青翠。老实说,竹之风姿应比都督,白兄的气度,这些贤号皆不能比,若硬要挑一个,淡雅高洁之兰号,许合适些。

少年们也都觉得不合适,但既然白卿选了,想必他甚是爱竹,因此也就没人提议要他改。随后,少年们行诗令,谁赢了谁先选,但都聪明地避开了菊号,最终菊号花落早早离去的萧文林头上。

《大齐・后七贤传》记曰:“……时年,奸党摄国,帝微服纳贤于英睿皇后府,喜得少年七贤。七贤献策锄奸,齐心匡扶社稷,帝感怀于心,赐古七贤之号,世人称为后七贤。”

第101章 菊花与葵花的故事

志学少年,年少稚嫩,去江南谋事绝非易事,此事自然还需细细谋划。例如都督府宴请寒门学子之事人尽皆知,崔远等人的身份想必早已被有心人查清,假如几人突然不再去望山楼,而江南又出现了替君正名的诗文童谣,此事很快便会怀疑到他们身上。再例如崔远也想远走江南,此去有险,杨氏未必放心得下。

“今日回去,不可私论此事,以免隔墙有耳。如今盛京城里人尽皆知你等是我都督府门下清客,你等若要商议此事,来都督府便可。”宴席散时,暮青提醒道。

事关自己和家眷的性命,少年们不敢不放在心上,忙起身应是,齐言记下了。

崔远出门相送,人都走了后,韩其初离席朝着白卿跪拜道:“这三日要陛下跟随微臣,实在是委屈陛下了。”

步惜欢懒洋洋放了筷子,笑道:“你家都督都不怕朕委屈,你就别惶恐了,平身吧。”

韩其初谢恩起身,步惜欢眉宇间生出些倦色,抬眼笑问暮青:“清早坐到午后,朕也乏了,去后园走走,爱卿可要伴驾?”

暮青闻言起身,似模似样地抱拳躬身道:“陛下请。”

步惜欢负手出了偏厅,暮青随后跟上,举止甚是恭谨。

韩其初看着,古怪一笑。这三日圣上微服考究那些少年的才智,不得以屈坐下首,但方才人都走了,他离席跪拜,都督却端坐上首,动都没动,而圣上竟未降罪。

都督深得圣上宠信,两人的私交绝非看起来这么简单。

——

步惜欢没逛园子,而是直接回了阁楼,暮青上来时,他已将面具摘了,随手放在了桌上。

“乏了就歇着。”暮青道,步惜欢的身子这几日已经养得差不多了,除了不能轻动内力,四处走动已无碍。若非为了春日宴,他早就该回宫了。

“你今夜回宫,一应事宜可都安排好了?”暮青问。

阁楼里的轩窗开着,步惜欢负手窗前正赏桃花,闻言回身笑骂:“刚让我去歇着,便迫不及待地撵我回宫,嫌这几日占着你的床榻了,赶明儿给你换张宽敞的。”

“黄花梨,一丈宽,不谢!”暮青毫不客气,坐到桌边就拿起那张面具来对光细瞧,她一直弄不明白人皮面具的工艺,若非白卿这身份步惜欢日后还用得着,她真想拿解剖刀割两刀看看。

步惜欢笑斥:“你可真不嫌自个儿心贪。”

古来独坐曰枰,三尺曰榻,八尺曰床,龙床亦不过九尺,她竟要一丈的。

“改日让将作监给你打来了,你可得真睡才行。”

“难道我会有床不睡?”她看起来蠢吗?

“难说。”步惜欢哼笑一声,“我怕你嫌太费银子,直接扔国库里。”

暮青摆弄着面具,听闻这话抬头看了步惜欢一眼,随即低头又摆弄面具去了,随口道:“也对,不如充实国库。”

步惜欢顿时懊悔,早知如此,刚才就不该跟她斗嘴,若是日后她当真了,那可就头疼了,他就没见过这么爱往国库里挣银子的人。

“白卿。”黄花梨床的事不过是一句斗嘴的玩笑话,暮青很快便对此事失去了兴趣,换了个话题道,“白衣卿相,这名字倒不错,只是一听就是假名儿。”

大兴士族门阀权重,不拜入士族门下的寒门子弟几乎没有机会出仕,士族权贵多看不起寒门子弟,但有人白身出身,却能被士族权贵看重,且争相邀请,并以此为荣。这便是白衣卿相,白衣出身却名动天下的才子。

“我没跟你说过?”步惜欢看着暮青,笑得温柔,“我母妃……姓白。”

暮青一愣,她原以为他取这名字代表的是他对那些少年的期许,未曾想还有这般因由在,“你从未说过你母妃的姓氏,也没说你母妃的娘家事。”

白家如今还在朝中?

“早不在了。”步惜欢转身,临窗远望,望那满园桃花,春风悠悠,声也悠悠,“我父王不成器,不得先帝喜爱,为他指婚时便也没挑那些在朝中太有权势的人家。方才与你提起将作监,我外祖便是将作大监,三品官职,掌宫室建筑、金玉珠翠等器皿的制作,纱罗缎匹的刺绣以及宫中各类器用的打造,府中权势不高,但家财颇丰。先帝也算知道我父王只求安逸享乐,给他指婚时挑了白家这等颇有家财的,可是我外祖官品不高,我父王在兄弟们之间受了不少挤兑嘲讽,连带着便不喜母妃。”

步惜欢长叹一声,半晌才道:“我母妃死后,宫中便在一批赏玩玉器上挑了个瑕疵,将我外祖罢官打发回乡了。”

“老人家如今可还在世?”

“还在,年前来信儿说,身子尚可。”

暮青听了松了口气,步惜欢既然愿意与他外祖家来往,说明他外祖待他应该还不错,只是在江山朝政上帮不上他的忙罢了。

“他们如今可还好?”

“你想见见?”步惜欢见暮青一直问此事,不由回身打趣她。

“怕是想见也见不着。”暮青道,她只是对步惜欢还算关怀的人感兴趣,只是他外祖家既然被罢了官,说好听些叫回乡,其实是被流放了才是,应该轻易不能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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