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一声困兽走投无路般的怒吼,一条人影踉跄向后飞出。
众人定睛一看,不禁惊呼起来——四掌相击,被击出去的竟不是轿夫,而是素来以掌力见重武林的三湘名侠“爱才如命”铁无双!
铁无双被震得飞出丈余,落下时竟是站立不稳,连退数步,若非赵香灵赶出扶住,他竟要跌倒。饶是如此,他赤红脸膛还是变为惨白,胸膛起伏不定,显然已受了重伤。
屠娇娇掩唇笑道:“呀,这小鬼真有两下子……真是有趣了。”
小鱼儿看着铁无双的狼狈模样,又惊又怒,但也免不了向江玉郎瞟去。这一瞧却让他有些吃惊,一颗心好像被毒蜂所刺,倏然绞紧收缩。
由于易容的原因,那人脸色丝毫未变,只是身形一晃。众人无法觉出,小鱼儿这个角度却可以刚好看到,他以袖虚虚掩脸的功夫,瞬间染了一袖鲜红。
他瞧见那人细弱身躯在发颤,趔趄一下勉强立住脚步。这并非掌伤,以江玉郎如今武功,对战铁无双自是轻而易举。既然不是内伤,那么便是……
毒发!
第22章 恶人重聚
小鱼儿持有了江玉郎先前托江玥给他带的素女丹,但那毒发时的噬心剧痛仍让他难以忘怀。
他一时之间竟心乱如麻,不知应去责怪江玉郎同流合污的狠毒手段,还是心怜他猝然而至的毒发苦楚。少年心中隐隐赌气,也罢,这小子既愿同江别鹤一起吃香喝辣为害江湖,又何必要他来置喙,更无需他的关心。
江别鹤目不斜视,好像并未注意到江玉郎的异常,负手微笑道:“铁老前辈毕竟已老了。”
铁无双颤声道:“你……你……”
江别鹤道:“前辈还有什么话说,在下等俱都洗耳恭听。”
赵香灵大声道:“在下还有话说,试问那毒真是铁老英雄下的,他送礼时怎会将解药放在这里,难道等着阁下来抓人抓赃么?”
江别鹤含笑瞥向那“轿夫”。后者也不负他期望地开口道:“若是凡俗之辈,自然不会这样做的,但铁老英雄纵横江湖数十年,是何等见识,他这样做法,正是叫别人不信此事真是他做的,这岂非说比那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做法高明十倍、百倍……”
说到“百倍”二字,江玉郎又以袖掩脸,口唇之间源源溢出的腥甜之意和胸腔爆发的剧痛让他几乎想要瘫软在地。但此时此刻,正是千钧一发,他只得咬着牙,若无其事地强撑无事。
赵香灵道:“但……但……”
他平日自命机智善辩,哪知此刻竟被这轿夫驳得说不出话来。要知此事若真是铁无双做的,铁无双如此做法,倒的确是最高明的手段。
江别鹤道:“事已至此,公子意下如何?”
花无缺缓缓道:“此事若被天下英雄知晓,天下英雄俱都难容。”
江别鹤道:“正是如此。”
花无缺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然后凝注在铁无双、赵香灵面上,道:“此刻方值正午,我再给两位半天时问,两位可自思该如何了断,今夜子时,我当再来。”微一抱拳竟转身走了出去。
江别鹤道:“在下素仰铁老前辈侠名,本待好生结纳,谁知……唉!”长长叹息了一声,竟也随着走了出去。
小鱼儿瞪着他们的背影,暗暗冷笑道:“这侠义之举,花无缺是出自本意,江别鹤却是装出来的!……也不知,那小子可能撑得住?”
江别鹤等人扬长而去,厅内的人颓然坐倒。罗三罗九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忽然出声道:“赵庄主,铁老英雄,此事也并非无法。”
赵香灵惨然道:“有何办法?半夜,子时,唉……”
铁无双张口欲言,却吐出大口鲜血。方才他对掌受创极重,竟是生生忍了许久。他雪白长髯已被浸得片片鲜红,惨笑道:“我难道还能逃走不成?老夫纵横江湖几十载,从未逃过!”
言毕,他又剧烈的咳嗽起来,赵香灵忙扶住他,唤人将铁无双带入后院厢房休憩,自己也不免热泪盈眶。
罗三凑前笑道:“二位忧思太过。照我兄弟二人看来,此事极为简单。”
罗九接口道:“只要我们先出手把那段家父女擒来,又何惧江别鹤?”
赵香灵眉头一皱,罗九却继续笑道:“庄主,要知此举只是权宜之计,我们一面稳住江别鹤,一面快快去寻访真凶。真凶访到,再放回段家父女,江湖中人谁敢再说一句?”
小鱼儿真想给他两巴掌,若是真凶寻访不到,这岂非坐实了铁无双和赵香灵做贼心虚么?
那赵香灵竟偏偏信了他的邪。他忽然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对屠娇娇笑道:“屠姑姑,你等等我,我很快回来。”
屠娇娇眨眨眼睛,娇笑道:“你是不是要这个?”
她手掌摊开,赫然是易容所用的精巧材料。小鱼儿自然不会客气,笑道:“还是屠姑姑知道我。”
他偷偷飞掠出门,打开装着材料的瓷瓶,看似粗略地涂抹两下,转过头来已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家丁。只有细细瞧住他的眼睛,从那种独特的骄傲潇洒里才能辨认出他还是原来那个江小鱼。
不多时,罗三罗九果然大摇大摆地行出。罗家兄弟上了轿子,喝令他们抬轿往段家走,小鱼儿心安理得地抬着轿子,索性也充了一回轿夫。
轿子抬到了段庄,罗家兄弟两个圆滚肥胖的身子在一众段家家丁中飓风般周旋片刻,霎时已尸横遍野。
不多时,花容失色的段三姑和冷汗涔涔的段合肥便被押上了轿。小鱼儿目睹全程,暗叹罗家兄弟心地之阴毒狠辣,又惊愕他们手段之诡秘高绝。
好巧不巧,在罗家兄弟行完歹事回赵庄时,竟撞上了江别鹤的轿子。
小鱼儿大喜过望,他本是来看罗家兄弟的身法推断他们的来处,却不想一举两得。
抬轿的正是那神秘的“轿夫”。江玉郎一身布衫,低垂着头,心事重重,眼里闪动着被刻意掩藏的厉芒。
小鱼儿和他们擦肩而过。
江别鹤自然没有拦住他们。作为阴谋的一环,他怎能出声?
小鱼儿却有所动作。道路并行两顶轿子已然狭窄,为他提供了慢下脚步俯耳说话的绝佳机会。他瞟了瞟身旁与自己擦身而过的人,嘻嘻笑道:“喂,我认得你,你认得我么?”
江玉郎心中一惊,抬头辨认他的容貌。小鱼儿的易容术岂是他能辨识,他只觉有些莫名其妙,且当是那轿夫认错了人。他正脚步虚浮,心口发疼,不想言语,冷冷飞了个白眼,不予理会。
小鱼儿并不气馁,笑嘻嘻地又探过身来,低声道:“你不认得我没关系,但是我这两日可是很想念你呀,毒发还疼么?”
江玉郎身子一震,目光陡然一凛,心下恍然大悟,也不知是喜是厌,但胸口的沸腾再度爆炸蔓延。
江小鱼……被自己上次那样骂过,还没有罢休么?
但他又岂能违背父亲的命令……
江别鹤忽然轻咳一声,江玉郎无暇旁顾,立刻扭脸走了过去。江别鹤策马扬鞭而过,却狠狠瞪了小鱼儿一眼,鞭子在空中“啪”地一声脆响。
小鱼儿嗤地一笑。老狐狸终于开始护崽了么?想来也是,自己如此肆无忌惮地当面与江玉郎搭话,江别鹤早该坐不住了。
可惜为时已晚。
回到赵庄之后,家丁们立即鸟作兽散,各自歇息。屠娇娇坐在院子里一棵大树上,从树叶罅隙冲他笑吟吟地招手,跳下身来,笑道:“走,我带你去见见李大嘴他们。”
屠娇娇领着他竟绕到了城外。所幸赵庄为了方便商旅来往离城郊甚近,否则恐怕要多费脚力。
小鱼儿很快站在了一栋陌生荒凉的老宅之前。屠娇娇直接推门而入。
残败破落的大厅中热闹至极:一人蹲坐在火炉旁煮着什么东西,额上却未见一颗汗珠;一人坐在他身边,身形矮胖,笑容满面,好似一位弥勒佛;一人白衣胜雪,背对着门负手站在窗前。
这三人的形态,面貌各异,唯一相同的是那双眼睛。有的狡黠奸猾,有的寒凉冰冷,都深沉得可怖。
而此刻,这三双眼睛都直直盯着小鱼儿。
小鱼儿毫不畏惧。这三人正是“不吃人头”李大嘴、“笑里藏刀”哈哈儿、以及“血手”杜杀。加上一个他身边的“不男不女”屠娇娇、不知去哪里吓人了的“半人半鬼”阴九幽和“鬼医”万春流,这些人的容貌他早已熟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