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舟用一根绳子系在岸边一块大石上,被水流冲得左摇右晃;绳子一解开,便立即载着两人极速向前,飞速而去,转眼间,离那飞瀑已经很远了。
两岸绿树成荫,芳草萋萋,蝴蝶在山花之间翩翩飞舞,天空中有山鸟在肆意飞翔。欧阳泺累得瘫倒在甲板之上,让正午的阳光晒干身上的衣服。山风正好,劫后余生的感觉也很好。
两岸啼莺,轻舟飞渡。她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你要去送死?”此时,他低沉的声音在耳旁想起,说着骇人之辞,声音却很平淡。
“怎么啦?”欧阳泺偏头去看,不解。
欧阳静直视天上,道:“那是什么?”
天上:太阳光芒四射,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几朵白云自由舒展,云下,几只黑色的鸟兀自翱翔,不时发出一两声呼哨。一切都很正常,只除了那鸟,非得低了些。
“你是说那些鸟吗?”
“那是专门训练的鹞鹰,专门用于追踪和捕杀。你听---”
欧阳泺侧耳细听,山鸟啁啾,山蝉嗡嗡,各种山兽的声音此起彼伏,山中很热闹,而在这群热闹之中,阵阵犬吠却尤稍显突兀——因,山中本不应该有狗吠的。
“我听到了狗叫。”
“那是训练有素的灵犬,也专门用于追踪和捕杀”,他道。
欧阳泺一下坐的笔直,身体开始颤抖,忙道:“这些东西,不是冲我们来的吧?”
他道:“恐怕是的。”
欧阳泺哀嚎一声,忍不住抱怨道:“大哥,咱们才出虎口这么快就又进狼窝了吗?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啊?”
那些冲她和欧阳宁而来的杀手,若是也像他们这样执着,自己即便有一千条命现在恐怕也不剩几条了。
他冷笑一声,有几分嘲讽,又有几分苦涩,却并不回答。
“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他道:“先上岸。”
但凡有些反追踪常识的人都知道,若在山林中被追踪,从水路走,简直招摇得就像害怕别人发现不了。而他们还坐了这么许久,此刻,行踪肯定已经暴露无疑了。
继续待在船上,结局恐怕只有两个,一个就是自投罗网,另外一个,就是被直接杀死。
把船靠岸停了,她把他拖上岸,按照他的意思,一脚踢开那船,让它继续顺流而下。自己则背上他,向上游跑去。她尽量往林木茂密的地方走,希望能甩掉天上和地上那些搜索的眼睛。
但是,很快便发现,一切都是徒劳。因为,头顶的鹞鹰越聚越多,灵犬的吠叫也越来越近了。
“我们到底要到哪里去?”欧阳泺边跑边问。
“刚刚绑船的那块岩石下,有第二条暗道的开口。”
那艘船竟只是个标记而已?
欧阳泺想要吐血。对于那个未曾谋面的设计之人,不知是应该叹服,还是应该咒骂。
正腹诽间,只听他命令道:“入水!”
“啊?”
“要想摆脱那些畜牲,就得让它们看不见,也闻不到,只有入水方可做到。”他竟解释起来。
欧阳泺道:“但是,若是碰到那些杀手可怎么办?”
那些杀手此时肯定也在追击他们,他们若是正好从水路而来,岂非恰好逮个正着?
他却道:“应该不会。”
因为此刻,二人已经到了半山腰,那些鹰、犬也全部向这边聚集而来。这本来就是黑衣杀手放出的眼线,因此他们也肯定会根据它们指引的方向,以最快的速度朝这边赶来。
而此时瀑布之下并无第二艘船,他们若想走水路,只有一个方法,泅水,这不仅不能保证最快速度,连安全都保证不了。
所以,他们一定会选择从陆路追来。
欧阳泺又问:“那他们在此处没有看见我们,难道不会掉头来追?”
若如此,黑衣人在陆路没有碰到他们,肯定会想到从水路来追;而此时欧阳泺负重而行,他们轻装简从,不被追上,恐怕很难。
他仍道:“应该也不会。”
那些鹰、犬因为找不到二人,自然会毫无目标地瞎转,有一部分向山上去,有一部分向山下去,也有一部份会留在半山腰。各个部分占的比例大约会差不多。
然而,只要是人,必然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想当然,并且有意无意地,去证实这个“想当然”。
黑衣杀手根据指引的方向,一路追来,自然以为二人要下山。追到此处,鹰、犬四散,方向看似已经不再明确。然而,惯性使然,他们肯定会把更多的无意义指向认定为山下方向,继而继续向山下追去。
而等他们明白过来再折回来搜山,他们早已经逃出生天了。
他看着她疑惑的眼神,问道:“还有问题?”
她果然点了点头:“整条暗道是不是就是你自己的杰作?”
为什么这个思路和暗道设计的思路隐隐有些相似?
余景洛:“……不是。”
欧阳泺道:“好吧。还有一个问题,难道就不会有例外的情况发生吗?”
余景洛道:“当然有。”
“啊?”
“若如此,你可以选择,立地等死。”
……
欧阳泺心中骂骂咧咧,手上却快速抽起一根山藤,再次将他紧紧绑在背上,跳入了河水之中。
他料得不错。黑衣杀手从瀑布下面跃出水面,看到之前安置在山林中的鹞鹰和灵犬在半山腰聚集,便极速从河岸追来,到了山腰,半刻未停,便向山下奔去。
欧阳泺一路泅水,逆流而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再次回到瀑布下面。她按照他的意思,转动石块,现出一方枯井。她跳入井中,瘫坐在地上,感觉自己所有的力气都已经用完了!
石块在二人头顶缓慢复位,俄顷又变得和之前一模一样。飞瀑轰鸣,浪涛滚滚,一切如旧,好像从来没有什么人来过,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
“出口在哪里?”在枯井中坐了一会,待胸中滞气稍稍松缓,欧阳泺问道。
出口当然不在头顶,别说她上不去,就算上得去,难道两人要再次去到那遍布鹰、犬的山林之中被当成活靶子吗?
她也是有些逻辑的。
无人回答。她疑惑顿起。
她只顾着逃命,竟没有注意到,刚才这一路,他和原来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判若两人。
此时,他大约是又恢复到之前状态了。她靠坐井壁,道:“你怎么啦?”
沉默,良久。他道:“井壁上有几块连在一起的浮石,按下最中间那一块。”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其他的浮石按得动吗?”欧阳泺一边向四周围摸索,一边问道。感觉手下一个挨着一个,接连有十余块石头凸起在井壁之上,要在黑暗之中分清哪块位于正中间还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建议不按。”
“为什么?”
“按下其他的浮石,会去到同一个地方。”
“哪里?”
“这个石井下方的一个剑阵。”他道:“届时,你会被扎成一团肉酱,很难看。”
“……为什么是我?”
“你在下面。”
……
反复确认了半天,欧阳泺又点起火折子仔细数了一遍,最后才提心吊胆地按下一块石头。浮石后退,向下坠落,不久,听到“咚”的一声,接着,一面石壁开始缓缓下沉,一条暗道显现在二人面前,很是宽敞平坦。
她如释重负,扬起笑脸,站起身来,回头看他。
他靠坐在井壁上,若非手脚姿势怪异,简直像是一个正常人正在休憩。
她道:“咱们走吧?”
他闭着眼睛,火折子忽明忽暗,在他脸上投下阴影。
他不打算继续往前走了。
她已领悟,向前迈了一步,又忍不住将脚收回,复又坐到他的身边。火折熄灭,黑暗复临。
她陪着他坐了很久。久到他也开始好奇,黑暗中,他低声道:“你怎么还不走?”
她道:“因为你不想走。”
“我活够了,难道你也活够了?”
她道:“我没有。”
“那你还不走?”
她道:“你救了我,我不能抛下你。”
他略怔,片刻道:“我并非为了救你。我只是,不能死在他手里。”
我可以死,我也想死,但是,我却不能那样去死,不能死在不应该的地方,不应该的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