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白家实力,盖一个洋楼似乎不算个问题。
只是老爷嫌折腾,且崇尚简朴,于是一直未能如三太太所愿。
白家人脉也广。
除了同老爷打交道的人各有来头,这家的少爷、小姐,娶的、嫁的,也都是有名望人家的子女。
老爷子子女不多,一共三个。
大少爷白子渊,娶的是官家大小姐。
怡婷的外公,在清朝是京城一员大官,现在也在政府谋了一个不错的职位。
二女儿白蕙兰,嫁的也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公公家里是开矿的,光听听就觉得富得流油。
也就她,于宗兰,与这白家最是格格不入。
从一个叫于家屯儿的穷乡僻壤嫁过来,父母早亡,下面还有一对龙凤胎弟弟妹妹,宗兰从小种地、做小活儿,把弟弟妹妹拉扯大,今年也才十一岁,还需要夫家帮衬才行。
宗兰时常看着自己这一双红肿、皴裂的手……
才十九岁啊。
这个叫于宗兰的民国女子,想来是同一百年后那个叫张宗兰的女人一样的命苦。
便也起了一丝惺惺相惜之情。
…
之后的日子都还太平。
白老爷不常回来,怡婷也上了学,整个院子清净得很。
宗兰每日吃了饭,便翻一翻二少爷的书橱。
这二少爷,大学八成是学经济的,书橱里立了一些经济学相关书籍,还有一本亚当斯密的《国富论》。
是经济学老师列出的必读书目之一,只是当时读研忙,一个事连着一个事,一直也不得空去读一读。
回想自己的求学史,简直是一本血泪史。
一门心思想学金融。
她也一直很用功,高考考得还不错,想冲一冲名校,名校冲上了,可惜专业被调剂了,学了心理学。
开学后,一直卯足了劲儿想转专业,到底没能转得成。
硕士!放弃了保研名额!转专业考金融!
只是分数差了一点,又被调剂了,学了同一学院的经济学专业。
好在宗兰有一个本事,学一个专业,便爱一个专业,干一份工作,到头来也会热爱上那一份工作。
看到《国富论》,宗兰每日一得空也会读一读。
上面都是繁体字,不过靠上下文推测,每一个字也都推测得到,宗兰看着它们,便也习得了些繁体字。
在屋里待闷了,便出去走一走。
出了白家的宅子,也不敢走太远,只是出去看一看外头的世界长什么样。
但日复一日的,活动的范围也越来越大了,今天在居民区转一转,明天便出了居民区,走到了大街上。
二十世纪初的春江市,出人意料的繁华。
街上什么包子铺、酥饼店、大酒楼,什么咖啡店、戏园子、电影院,什么胭脂铺、裁缝铺、皮货行,应有尽有。
宗兰每天揣些零钱出门,逛一逛店铺、走一走大街,逛累了,便吃个包子、吃碗面,或买一包酥饼。
每天都有一种到古镇游玩的心情。
也曾在电影院门口逗留,只是这年代,电影技术想来是不大行,又怕耽搁了时间,佟妈着急,便没有进去。
能出门走走了,宗兰便觉得,这二少奶奶的日子也挺好,每天拿上体己钱出去逛逛街,吃吃东西。
晚上也不会再捣鼓一些糟心事了,只想明天上哪儿逛。
也不再失眠,每晚睡得香香的,第二日怀抱希望醒来。
第6章
这一日,宗兰吃了早饭,看了会儿书,又要出门溜达。
一见宗兰揣了钱,要往外走,佟妈便在身后百般阻拦:“哎哟!我的二少奶奶哟!您可在屋子里好生待着吧!您这一出去就是一天,我那个提心吊胆呐!一会儿担心您被人拐了,一会儿又怕您跑了,简直是折了我的寿!”
宗兰听了。
只是外头的世界,于她而言新鲜得很,她哪里见过这样鲜活的古镇,一心想出去看看,谁能拦得住。
佟妈又道:“别去了,十点了,一会儿该吃午饭了!”
对了,这年头还有手表来着。
想着,宗兰翻了翻抽屉,翻出二少爷一只怀表:“这样,佟妈,我带上这块表。”说着,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十点一刻,我下午三点之前就回来,可以了吧?”
佟妈依旧哭丧个脸:“我可求求您了,您就消停一天,老老实实在屋子里待一天得了,行不行啊!”
“我闷得慌,一直闷在这里,怕是要闷出病来。”
“那我陪您去?”
宗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向佟妈:“佟妈,您不是想偷懒吧?”
“这,我……”
佟妈一时语塞,宗兰便说了句:“我就出去一会儿,又跑不了。”便堂而皇之出了宅子。
这一日,宗兰又发现了一个洋货行,里面香烟、红酒、咖啡、红茶、香水、口红,什么玩意儿都有。
只是价钱贵了一些。
看见一些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来消费,一消费便是几十上百块。
想来,无论什么年代,上层人的日子都是一样舒坦。
有了钱,什么玩意儿搞不到。
宗兰在洋货行逗留了许久,看看里面的小物件儿,观赏一下优雅的太太、小姐们,到了两点多,肚子饿了,才出了门找了一家小店吃饭,只是吃了饭,一时又忘了来时的路。
眼看四点多了。
冬天的天黑得快,才四点便渐渐暗了下来,变得灰蒙蒙的。
宗兰折腾了一会儿,好不容易走入一条熟悉的街,想起了回去的路,只是又点儿背,遇上了流氓骚扰。
一行四个男人,大白天便喝了酒,脸喝得红红的,上来就问:“小妹妹是哪家姑娘,自己一个人吗?”
放在二十一世纪,这种事,宗兰没在怕的。
敢动手动脚,挥手就是一个耳光,还不自重,那就110走一趟吧。
只是这年头,治安又不好,宗兰竟有点害怕?
但还是瞪了他一眼:“滚开!”
古今中外的小流氓,都是一样的蹬鼻子上脸:“哎哟!小妹妹还挺带劲的啊!走吧,跟哥哥喝酒去?”
几人正争执,身旁忽然有一辆黑色轿车鸣笛经过,汽车一直开出去好远,只是在远处又停了下来。
从驾驶座上走下一个熟悉的身影,竟是白齐。
白齐大步走来,一把将宗兰从几人的纠缠中拉扯出来,护在身后,对几人道:“谁啊你们,还不快滚!”
几人继续嚣张:“我是她哥哥,你是谁啊,你也是她哥哥?”
白齐吼了一句:“这是我白家的二少奶奶!”
几人看了一眼停在不远处的车。
这年头,家里有一辆车,大概就跟在二十一世纪有一架私人飞机一样,又听是白家的人,这才怂了,说了句:“失敬失敬。”
而后脚底抹油,溜了。
一边溜还一边议论:“八成是白二爷新娶的老婆。”
白子墨上学时,放了寒暑假回春江,手头上有钱,身边又一帮狐朋狗友,没少舞厅、酒楼的嘚瑟。
在外头也留下了点名声,一帮小流氓还是唬得住的。
白齐一边把二少奶奶往车上请,一边说:“刚刚没认出来,差一点就直接开走了,老爷多留意了两眼,这才看出是您。二少奶奶以后出门,可要多当心,最好找人跟着。”
原来老爷也在。
也是,老爷不在,白齐也不会一个人开车出来溜达。
宗兰回了句:“知道了。”
到了车前,白齐打开车门,宗兰见老爷正正襟危坐在另一侧。
宗兰干笑了两声,喊了声:“爹。”
“嗯。”
正要上车,见自己手上还拿了一个煎饼果子,是刚刚迷路,四处转悠时碰见一个摊子,便买了一个。
上了车,宗兰只觉得尴尬。
手上拿了一个煎饼果子,整个车里,便飘满了煎饼果子的味道,宗兰吃也不是,干干地拿在手上不吃也不是,便一直侧过身,望着窗外,欣赏了一路夜幕下的春江市。
车子抵达白家大门。
宗兰远远便见佟妈等在门口,一脸焦急地走来走去。
佟妈一见车来了,更焦急了。
老爷都来了,二少奶奶还未归,也不知是迷路了、跑路了,还是遭逢不测,总归要拿自己问罪的。
只是见老爷、白齐下了车后,车上又下来一个二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