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墨这才跑出去,叫厨房煮鸡蛋,而后又回到了屋子里,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一盒巧克力糖:“这个吃了也有劲儿。”说着,往宗兰口中塞了一块。
子墨一直赖在屋子里不走,直到产婆着急忙慌跑了进来,看了一眼宗兰的状态道:“大概是要生了。太太,待会儿这屋子里不宜留太多人,只留两三个,太太您看……”
子墨记得宗兰说过,生产时要婶娘陪在身边,而佟妈也是真心实意伺候宗兰的,鸢儿则会看脸色,反应快,便不等太□□排,开口道:“鸢儿!佟妈!你们留在屋子里,喜儿!你去把婶娘叫来,说宗兰马上要生了,其他人,全部都出去!”说着,把他娘也给拽了出去。
没一会儿,婶娘便带着弟弟妹妹从耳房匆匆赶了过来,而后婶娘走进屋里,弟弟妹妹则留在了屋子外头。
宗兰腹部一阵阵的痛,一直持续了许久。
倒不是不可忍受,宗兰只是躺在床上,用力咬牙忍耐。
产婆说:“少奶奶再忍一忍。”说着,又道,“鸢儿姑娘,去打一盆热水过来。”
而此时,老爷和白齐已经赶到,几个人站在门口等了许久,见鸢儿出来,子墨便连忙拦住问了一句:“怎么样!生了吗?”
鸢儿道:“还没开始生呢!”
三太太道:“这估计得晚上才能生出来,你别心急。”
只是嘴上这样说,自己又忍不住心急,恨不能一分钟孩子就生出来,甚至一分钟都不想等,一直焦躁地走来走去。
老爷也是一样。
一会儿焦急地皱眉,一会儿想到要抱孙子了,便又忍不住垂头一笑。
过了一会儿,鸢儿又跑出来。
子墨又拉住问:“怎么样!要生了吗?”
鸢儿道:“产婆说,现在还早,叫老爷太太少爷不要在门口等,先去吃个中饭,少奶奶也得先吃点东西才行。”
子墨一听还没开始生,便猛地推开门闯了进去:“宗兰!”说着,走到她旁边,温柔道,“还疼吗?有好一点吗?”
宗兰道:“还好。”
子墨握住宗兰的手,安慰道:“不会有事的,我马上要当爹了,你也马上要当娘了,我们一起把孩子好好抚养长大!我会好好爱你们的。”说着,往宗兰手背上亲了一口。
宗兰:“……”
过了一会儿,鸢儿从厨房端来煮熟的鸡蛋和一碗鸡汤,子墨便剥下一颗鸡蛋,喂给宗兰吃,又一勺一勺喂她喝鸡汤。
老爷太太则回去吃了个中饭。
是到了下午三点钟,产婆才说:“差不多了,少奶奶,一会儿我叫您用力您就用力,我叫您放松您就放松。咬着这个,别再伤了牙齿。”说着,往宗兰口中塞了一块干净的毛巾。
而屋外的人便听产婆在屋子里咬牙切齿道:“用力——!”
门外几人,便纷纷攥紧了拳头,忍不住一起跟着用力。
屋子里一阵混乱,能听到宗兰咬住毛巾的压抑的叫声。
屋子外也都焦躁难安。
而如此过了半个多小时,才听屋子里传来“哇—哇—”的婴儿啼哭声,产婆喊了一声:“生了!生了!里头还有一个!是双生!”
三太太便大呼:“生了!是双生!”说着,紧紧握住老爷的手。
而子墨,听到那一声啼哭,只感到心间狠狠颤了一下。
那是他和宗兰的孩子!
出生了。
没多会儿,佟妈便用被子裹了一个娃娃出来,一脸汗水,几乎痛哭流涕道:“太太!少奶奶生了,是个男孩儿!”
太太当场便掉下眼泪:“老爷!是个男孩儿!是个男孩儿!我们白家两代单传,如今终于要有后了!”说着,从佟妈手中把孩子接过来,给老爷看,又给子墨看。
子墨把孩子抱过来——
因为是双生,孩子出了奇的小,也就顶男人一个手掌大。
近乎透明的红彤彤的皮肤,一双眼睛睁也睁不开,一双紧握的小手高高举起,贴在额头两侧,脸上皱巴巴、毛茸茸的,甚至有一瞬间会让人怀疑那是一个婴儿,还是别的什么刚出生的小动物。
看到孩子的瞬间,子墨忽然便哭了,一种感动中混杂着喜悦的泪水,又把孩子凑给宗惠、宗盛看,道:“我儿子!宗兰给我生的儿子!”
三太太道:佟妈!快把孩子抱到正房里头去,别再在外头受了凉,叫王妈、张妈两个人一起看着!好生看着!”
而佟妈正要走,子墨便拉住问了一句:“宗兰现在怎么样?”
“少奶奶还好,第一个生的还挺顺利!只是不知道第二个如何……”
听了这句,子墨便稍稍放下心来,只是没多会儿,便听里头宗兰咬着毛巾,发出一声比一声更撕心裂肺的嘶吼。
听着声音,子墨只感到自己的心也狠狠揪到了一块儿。
宗兰在里面受苦受难,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嘶吼声一直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子墨能感觉到那声音在逐渐地虚弱下去,直至最后,断断续续……
他似乎感觉到——
宗兰,是不是快不行了?
子墨几次三番想冲进去,都被三太太拦下,太太道:“你一个男人进去了能干什么?你是能替宗兰生,还是能替张婆接生,进去了也是碍手碍脚,老实在外头等着吧。”
而很快,宗兰虚弱的嘶吼彻底消失,换之以婴儿有力的啼哭声。
产婆道:“生了!生了!”
屋子里一阵混乱。
而过了许久,鸢儿才抱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走出来。
鸢儿满头汗水,一副快要哭了的表情道:“恭喜老爷太太,是位小姐,恭喜二少爷儿女双全。”说着,眼泪却滚滚而下。
那不是感动的泪水……
子墨从鸢儿的表情中看出了异样,来不及看一眼女儿的模样,便抓住鸢儿的胳膊道:“怎么了?宗兰怎么样了?”
“二少奶奶……”说着,鸢儿便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二少奶奶大出血,快不行了!”
…
宗兰只记得自己全身脱力,意识时有时无,产婆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断断续续地传过来:“少奶奶,您坚持住!用力!这一胎胎位也是正的,情况很好,您用力!”
而旁边,一张几乎滚烫而粗糙的手掌一直在握着她的手。
是婶娘。
她只感到一个温暖的乡间在微笑着召唤她,她靠自己最后一丝理智在苦苦坚持,因为她知道,若在那一刻放弃自己,任自己坠入那温暖的地方,她便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产婆用力拍她的脸,挥手的动作,像是在抽她耳光,她却感觉不到任何的痛,产婆说:“少奶奶!您坚持住!马上出来了!”
她却感到自己快要坚持不住。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之间,她又感到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用尽全身力气,用力,紧跟着便听到婴儿“哇—哇—”的啼哭。
产婆道:“生了!生了!”
而紧跟着,便有温热而浓稠的液体,顺着她的大腿滑下来。
她以为是羊水。
而其实,那是一大片的血。
只记得那之后,婶娘便一直呼唤她的名字,而产婆一直在一下下地用力按压她的腹部,她还留有一丝意识在,只是人却躺在那里,全身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她的意识时而飘在空中,俯视着屋子里的景象,时而回到身体里,看着眼前的模样。
她看到鸢儿早已泪流满面。
只是又用力抹掉眼泪,用被子将宝宝包好,走出门外。
…
听了鸢儿的话,子墨当即破门而入——
只见婶娘早已泣不成声,紧紧握着宗兰的手道:“宗兰,能听到吗?宗兰!宗兰!你不能有事啊,宗兰!”
而宗兰,额前的碎发早已濡湿,紧紧贴在脸上,口中咬着一块毛巾,小小一个人,衣裳不整,躺在一大片的血泊之中,浓稠的血液顺着炕滑下来,一滴一滴掉在地上。
看到那一幕,子墨本能地怔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明明直到前一刻,似乎还一切都好,他正处在儿女双全的喜悦之中,只是顷刻之间,又好像整个世界都塌了下来。
“宗兰!”
他泪流满面,大步向前。
用一方被子裹住了衣衫不整的宗兰,便将她横抱而起。
而正是在那一刻,宗兰松懈下最后一点的力气,任由自己滑入那温暖而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