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几声战鼓响,苏雾上前立在了城墙边缘,挺拔如松,最危险的地方,傲岸而生。
城下朱英抬手阻弓箭手的狙击,带着胜利者的张扬得意,看向城头冷冷一笑,“夜王苏雾是吗?本帅记住你了。”
苏雾蔑然,不屑一笑,“不牢朱老元帅挂念,苏雾恭候已久,开城门。”
紧闭多时的历城城门“嘎吱”一声,大门洞开,城上苏雾笑容不改。
“朱老元帅,进来,你才能杀得了本王。”
朱英面上镇定自若,心下犹疑,城门开了,进是不进?这是空城计,还是兵不厌诈?大军已动,一旦犹疑必失军心,就算是后有伏军,十万人难道还打不得区区六万。
“将士儿郎们,敌军开城示弱,随本帅杀进去,活捉夜王苏雾者,连升三级!”
大军杀气腾腾涌入,苏雾意味深长一笑,好长的夜,终于快结束了,他飞身而下,红衣鲜明,引得众人抢攻,云渡缘晃晃悠悠追在暗处,并不起眼,只离他三步之距,随时相护。
苏雾漫无目的引着敌军街巷兜圈转,朱英目光紧了紧,追了这么长时间,除了几股散兵,并未见到漠国大军,突然哨兵来报西城门被敌军突围,他心下一阵警醒,又听得嘭的一声炸响,城门被炸毁,碎石挡路,历城一瞬间天雷地火映红了穹顶。
火光惨呼声中,那人红衣依旧招展,懒懒停坐在巷头砖墙,侧眸一笑,慵魅如妖,他弹了弹衣袖上的火星,簪发如瀑,此间一声声惨呼,人间炼狱,烈火焚烧却仿佛与他无关。
朱英咬牙低咒,目光望他如视修罗鬼刹,竟有人冷漠无情至此,怎么样铁石心肠的人,才能布下这样的局,这历城不只有漠军十万,还有无数的历城百姓啊,那可都是他的子民,就这样丢弃了?就算他赢了,自此之后怕是失尽民心,无缘帝位了吧。
苏雾俯视眼前,无悲无喜,人命啊,战时的草芥,毁一城保一国,很值钱了,没有人愿意流血,但这些血没有白费,这就够了,此身罪孽深重,也不差这一星半点。
他极轻的拂了拂袖,一柄匕首飞出,蝉翼般轻薄,只见一道细光穿过朱英的咽喉,一击毙命。
“和尚,该走了。今夜过后,你也罪孽深重了,助纣为虐的叛徒,佛祖可还收?”苏雾踩了墙面,飞身而去,红衣缥缈,天地一线中孤立,傲岸,寂寥,又悲凉。
云渡缘一双已无醉意的眼中,苦叹,悲怜,沉沦,自讽,他本该阻拦,偏偏没有,还帮着他造更多杀孽,世间悲苦为何?勘的破,救不得……救不得他逃出魔域,眼见他陷的更深,飞蛾扑火,饮鸩止渴,最终拉着仇恨同归于尽。
血火脏了衣袖,他追了上去,循着他的身影。
他只知他喝了酒,却不知他的酒,喝的辛辣,战前一卜,上观天象,他的劫,命中注定,已至。
或者,应该是她,她的劫,到了,一着不慎,性命之忧。
天成十七年,十月四日,夜王以历城诱敌,杀其主帅,大火焚之,葬漠军十万。
同日领军六万突袭沂城,攻其不备,军阵如刃,分合变化势如破竹攻下,漠军败退,残兵护其太子奔越河,是时抚军京畿八万援军至,历城六万人马后方镇守,夜王亲领八万援军紧追一日,重重围剿,取了漠国太子首级。
三日之间,改天换日,漠国二十万兵马唯余不到一万残军逃生,夜王之名,传扬九国,奉若战神,却人人惧之!一个连本国百姓都敢舍弃焚城之人,狠辣决绝常人难惹,而对于各国权贵来言,他们期待的是接下来的戏码,外患已除,抚国帝位却悬着,手持兵权,夜王若反,天下各国必要分一杯羹,大乱可就止不住了。
第10章 接旨回京
“主人。”
昏昏灯光下,苏雾倚了软枕,眉心拢了一线疲倦,沉沉“嗯”了一声,应道:“报来。”
“京都命属下传来,晋国公倒戈,郡主失身太子。”暗卫俯首,毕恭毕敬一字不漏传递。
苏雾呼吸一促,体内一阵绞痛隐隐发作,一瞬之后又平息,这意味着又快到了服药的时候。
“本座知道了。”苏雾平息下颤抖,挥了挥手。
暗卫退下,他扶了桌面痛苦的挪向内室,两步不到便狼狈跌倒,好在地上铺着地毯,他便也不再挣扎,安静躺着,痛到极致时,便将左手咬在齿间,尝到了血腥,感觉到外部的疼痛就忽略了体内的绞痛,额上冷汗如雨,每每毒蛊活跃,他才觉得活着如此艰难,艰难到有仇恨的支撑还是止不住的煎熬,恨不能早死,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蛰伏在暗处,耐心越发的不够了,他放下手,唇齿间气若游丝反复低吟,徐徐图之……徐徐图之……
每念一遍执念就偏执一分,仇恨就入骨一分,积毁销骨,他想世间怕是没有比他更疯癫的人了,这一入魔障便是数年,身在地狱,活在血海,喊着灭门仇人为父,喝着他给的毒药,用身体替他养着蛊虫,装着一副失忆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替他杀人,做他棋子,就这样,苟且着,隐忍着,蛰伏着,恨的吐血也只往肚里咽,且让他得意,让他嘲笑,让他满意,再等等,定要他万劫不复,血债血偿。
大红的衣摆迤逦在地,她逐渐合眼,意识恍惚,梦中义父仍在,如同天神般白衣轻裳,清澈的眼眸笑意氤氲,牵着她的手,一笔一笔在纸上写下她的名字,姑苏亦水!
她虽生在抚国皇室却并非锦衣玉食养大,周岁时便被母妃丢弃荒山,许是因为她是公主,但出生玉牒上却写的是皇子,自此深山老林不识人世,被人发现几经转手贩卖,关在笼子中,锁链捆绑,如同傀偶般赤身裸体任人侮辱,她见过七旬富翁专喜**,见过世家贵胄食人烹煮,见过刺鞭之下血肉模糊的尸体……直到义父的出现,她才看到黑暗遮住的光,看到了希望,从此之后,义父便是她所有的希冀,是依靠,是信仰,是头上的天。
然后一夜间血海成河,美梦幻灭,义父的庶兄,姑苏上清,杀兄灭门,篡权夺位,义父将她藏在湖底,鲜血染红了湖水,她泪落在水中,融入血里,天塌了,从此之后,做强者,做男儿,天色破晓,她浮上水面,跪在地上故作懵懂,拉住仇人的衣袍就喊“父亲”,这一喊便是数年,这失忆一装便永无尽头……她想自己这是疯了吧,苦海无边,地狱无涯,这一生,无光,无热。
一线金辉,冬风吹响树枝,花瓣簌簌扑在窗上,苏雾缓缓睁眼,她还是他,是夜王殿下,是姑苏亦水,是复仇者,是疯子。
抚国的这个冬天,萧索紧张,冬日的干燥扰的人心火焚烧,朝中太子把持政权,夜王边关拥兵自重,退敌不归,整整一个月,不听宣,不听召,北地俨然已被夜王握在手心,放眼朝堂竟无人奈何得了。
议政殿内太子听着底下各派朝臣七嘴八舌乱吵,头疼的蹙了眉,拂袖而去,却在东宫私召晋国公入殿。
“殿下要问之事可关乎夜王?若是,臣无计可施。”晋国公眸光犀利,恭敬一礼,冷笑。
苏霖“哼”了一声,一抹阴戾,勾唇,“国公别忘了你我已是一条船上之人,苏雾不死,你我皆难以安枕,孤那五弟可是心狠手辣之人,国公背叛了他,他可能轻易饶过你?”
晋国公不为所动,眸中一抹精光闪烁,“臣又怎知殿下的诚意比夜王多多少呢?”
苏霖挑眉一笑,长袖一收,“父皇驾崩,孤三日之内登基,封泠玉郡主为后,他日若有麟儿,就是我抚国太子,国公如何看?”
晋国公一摸胡须,拱手笑容可掬,“陛下驾崩,殿下先行登基封后,随后一道圣旨下到北地,夜王回京奔丧守孝,到了京都,一切便是殿下说了算,何愁北地势大,威胁京都。”
“如此孤便仰仗国公了。”苏霖负手长笑,殿外一池碧水,一颗石子滚落,水花四溅。
抚国天成十七年,十一月九日,昆帝苏晟驾崩于乾元殿,晋国公手持遗诏,奉太子苏霖为帝,十二日新帝继位,改年号靖元,一道圣旨,封晋国公府郡主素泠玉为后,一道圣旨,使者北往,召夜王回京服丧。
静夜关山,北地雪急,大雪纷飞竟下了一个日夜,苏雾手中一盏热茶已凉,笑意淡淡落在眼底几分凉薄,抬头看向高捧明黄圣旨传旨官,未起身,勾唇,“本王前些日子战场上落了些伤,不便行礼,旨意本王懂得,圣旨本王收了,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