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雾但笑不语,看向地形舆图沉默良久,直到云筝忍不住已起虚汗,将欲请罪时,恰如其分的开口。
“知道本王为什么选了你吗?论作战经验,论兵法战术,你都不是最好,但本王在大殿上只点了你一人。”
“云筝……不知,请殿下赐教。”他抱拳。
“因为你有魄力,够狠,但不功利。本王听说你昔日得了一匹雪鬃宝马,引得宁小侯爷大闹一场千金相易,你收了钱之后将喂了毒的马送去了宁侯府,转身入宫将所收千金尽数奉入东宫。”苏雾赞许的扫他一眼,三分笑意三分杀伐,“本王的身边不留废物,与其收一个中规中矩的愚将,不如留一个能让本王高看一眼的聪明人。”
云筝目光垂下,耳后一红,“承蒙殿下夸奖。”
苏雾挑眉,倦怠拂了衣摆,依了椅背半阖眼眸,“此战,十分胜算,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说的不就是本王。”
他愉悦的勾了勾唇,一声“嗤”笑,“嗯,有来无回。”
云筝第一次见识到世人口中喜怒无常,杀伐果决的夜王,可怕又引人瞩目,一袭红衣,貌美倾国,难以揣度,但偏偏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信,信那一句有来无回,信他攻无不克,信他战无不胜。
“殿下好生休息,末将告退,定然不负所托。”云筝一礼而退。
千里之外,抚国皇宫,乾元殿帝寝,昆帝躺在龙床之上忍不住痛吟,唇色发白,一双眼半眯半睁,呼吸困难。
太子苏霖临窗而立,面上一抹阴翳,缓缓勾了唇,半侧身,“父皇在忧心五弟?儿臣说过五弟厉害着呢,不会轻易死在边关,您就等着吧,北地捷报一达,儿臣就送父皇你上路。”
他笑容讥诮,上前两步为昆帝掖了掖被角,俯身近言:“在此之前,您还不能死。哦,对了,他在殿上杀了李开言李总管您知道吗?”
昆帝目光浑浊,“哼”了一声,几声低咳。
“不过无所谓了,这皇宫是孤的了,这抚国也是孤的,他的命也该是孤的,而这一切本就应该属于孤不对吗?是他偏偏要来抢,一个消失十多年的人,依旧贼心不死,父皇您当年被贵妃所惑,如今被她的儿子所惑,母后当年拿命才换来孤的太子之位,孤要你们都偿命。”苏霖越说越兴奋,他直起身,仰头痛快的笑了两声,眉心一抹阴戾,一拂袖昂首挺胸踏出。
他穿庭阁过过廊桥,步步高升,四下禁军扶剑行礼,一口一个“太子殿下。”
他快意的笑,停在禁军统领练戈身前,亲手扶起,“统领快起,孤日后还需仰仗练统领。”
练戈一笑起身,“殿下何往?”
“一时兴至,孤去坤云殿看看五弟居所可有生尘。”苏霖眼中一抹冷讥,摆了摆手,迈步而前。
身后,练戈目光中一抹暗光明灭。
坤云殿内,冷香未散,仿若故人未远,素泠玉敛身握住案上一枚白玉簪,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滴泪不受控制的落在掌心。
“阿雾,对不起,我没能劝住父亲,我听到了,他背叛了你,他要帮苏霖,我该怎么做?我一日日的盼着你回来,却怕你回来中了圈套,不能再等下去了,我要去北地找你……就算死在路上我也要去。”她闭眼忍了泪水,紧紧握住手中发簪,连同决心一并握住。
“呵。”一声冰冷笑声。
“谁!”素泠玉一惊,后退一步跌倒软榻。
“郡主对孤的五弟还真是情根深种啊,不知晋国公知否?”苏霖自纱帘后步步逼近,俯身钳住她下巴。
素泠玉看清来人,恨意翻涌,咬牙侧头,反手一个耳光甩了过去。
“你敢碰我,阿雾不会放过你的。你偷了他的东西,抚国是他的,皇位是他的,我也是他的,你蛊惑得了父亲但骗不了我,你赢不了他的,等他回来,你会再次一无所有,万劫不复。”素泠玉咬牙嘲讽冷笑,水眸盈盈却毫不掩饰厌恶的瞪向苏霖,姿态蔑视。
苏霖制住她的手,目光逐渐冰冷,一抹狠戾,扬手撕了她的外裳,“孤不敢?他的东西都该是孤的,区区一个女人,孤动了又如何?你这般喜欢他,孤偏不成全你。”
他俯身狠狠吻上她的唇,攻城略地,姿态强硬,毫不怜惜。
狂风暴雨中,女子凄厉喊叫混合咒骂连绵不绝,她口中一声声喊着心底的名字,身后躺着的是他的软榻,还有着他的残香,但占有她的却不是他,偏偏在这里,偏偏是她最厌恶的人,她疯魔般狂笑两声,晕了过去。
窗外一道身影晃过,凄厉的声音听的练戈眉心一蹙,转身飞跃宫墙。
一名暗卫俯身。
“速去边关,告诉夜王殿下晋国公倒戈,群主失身太子。”
第9章 焚城之火
子夜一过,黑夜中的历城如同困兽般不安,太过平静的反常,太守府透窗一点光亮,苏雾随意的靠在榻上,手边便是湛血剑,目光清明,若有所待,这一局棋已成,有来无回,一个不留。
窗边灯火一暗一明,隔着纱帘一道影子登堂入室,熟稔的掀开内室的床帘,一个哈欠,裹了被子倒头躺下,“哎,漠军打来了喊我。”
苏雾挑眉,闻着空气中氤氲的酒气,一丝愠怒,“喝酒没我的份,喝醉了却来我这儿发疯,真能耐了。”
床上的人裹在被子里,闷声“嗯”了一声,“抵医药钱了,我刚去帮你到沂城探了探路,保你一击必中。”
“喝了如此多的好酒,难为你没摸错门。”苏雾笑讽,闭了眼静待,难不成修的酒中佛,醉成这般。
半盏茶的功夫,“砰砰砰”战鼓敲响,一阵骚乱自太守府响起。
“殿下。”门外响起云筝的声音。
苏雾睁眼,一抹笑,尽在掌握之中,吩咐道:“按计划行事。”
床上的人哀叹一声,“看来睡不了了,佛门弟子最看不得杀戮之事,真是罪过罪过。”
苏雾沉了口气,忍住拆台这佛门弟子的冲动,横眸一瞥,“和尚,再不起身你就醉死在床上吧。”
云渡缘慢条斯理整衣步出,弹了弹银白裟衣,好整以暇笑道:“走走走,看看今夜的火能烧多大,能不能烧醒那些利欲熏心的人。”
苏雾握了湛血,摇头一笑,起身离榻,二人一前一后走出。
北城门处杀声震天,苏雾登了城头,觑了一眼兵临城下,敌军有备而来,朱英领着大儿子朱宁,战袍战甲,精神抖擞,显然等着一雪前耻。
云渡缘陪他站着,缄默无声,这是人命债,再心如铁石的人依旧难免折磨。
“孙九。”苏雾决绝回头,刀光剑影中一抹笑容氤散,“领军撤退,自西门突围去找云筝。”
“殿下,您呢?”孙九犹疑,眼神闪烁似是衡量轻重。
“本王在这儿,才能吊着他们,确保计划顺利。”苏雾抬眸目光掠过杀气腾腾的下方军阵,冷意未散。
“计划?”孙九浓眉一扬,不解问。
“见了云筝,他会告诉你怎么做,无论他说什么,都是本王的意思,这是军令,孙将军,本王不需要你服气,只需要你听话,懂吗?”苏雾毫不客气的字字如刃,城头上万人的杀气仿佛凝聚在他一人之身,高山扑面,海啸盖头,杀机一现。
“末将……”孙九吞了吞口水,僵着抱拳的姿势一动不敢动,当真是如临深渊,半条命已入阎王殿。
“末将省得。”
苏雾别开目光,拂了拂袖。
孙九直起身,长出一口气,领了兵将迅速赶去西城门,总感觉要有大事发生,心下惴惴不安。
“走出这步,你当真不后悔吗?”云渡缘仍有惺忪,似醉非醉的开口。
苏雾瞧了眼他,觉得装的甚好,就是问出话不像醉了酒的人该说的。
“我要后悔了,你能渡我重来一次吗?”
云渡缘认真的想了想,极草率的回了两字,“不能。”
“那便是了,有些选择,一旦决定就是一生。”苏雾的目光有些嘲讽,不知是嘲讽自己还是嘲讽世人,不是任何事情都有选择的余地,若非逼不得已,谁又想两手血腥。
城上只剩弓箭手负隅顽抗,无数鲜血顺着城墙淌下,夜色里一切罪孽都显得微乎其微的渺小,生命也微乎其微的渺小。
“撤退。”苏雾拿捏着时间,令如山下,众人俯身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