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淡然的语气中,又听出了些许心酸和落墨,像一只被人遗弃在路边的大型萌宠,连带着顾延这个旁观者也感染了几分萧瑟。
顾延回想起方才他给他倒第二杯酒的时候,状似无意地随口问了一句:“不怕我在你的酒里下毒?”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你这酒,我这样的门外汉闻起来都觉得清香冷冽,正适合我喜欢的味道,更是一等一的好酒,况且我与你素来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也不像是那等滥用毒物无端糟蹋美酒的败兴之人。”说完就拂过小矮桌,执起属于他的那个杯子,“况且我都已经喝完一杯了,现在才来想有没有毒,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说完便一饮而尽,还砸吧了一下,回味着唇齿间残留的冷香,大赞道,“果真是美酒!”
那个笑容,是顾延生平所见,最具有感染力的,看着看着,也露出了一个拥有同款弧度的笑容。
此时,回想起方才那一幕,现在他又再次从夏墨时口中听到了对自己毫不设防并且绝对相信的话语,嘴角的弧度肆无忌惮地加大了。随后,想到两人的现状,那轻松的表情又渐渐转变为一份苦笑。
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的顾延没有发现,他以为的早已醉的不省人事的夏墨时却悄悄深呼了一口气,仿佛如释重负似的,而后才真正醉了过去,陷入昏睡当中。
第十二章
宫外,曹国公被夏许淮斥责过后,刚回到家就被摄政王一道旨意给关了禁闭,他几乎以为自己要凉了,生怕自己被冷不丁地扣上谋反的帽子,成日里闹着要见摄政王,门口负责看守的禁军就跟一尊尊雕塑似的,他说什么都不理会,也不往外多吐一个字。
后来,还是他见好好说话没用,便开始要死要活,禁军统领想起摄政王的叮嘱,觉得不妙,这才将夏许淮拉了过来。
他先是对曹国公撒泼的行为进行了一番冷嘲热讽,差点将这个年过半百的人给气个半死,才将人请进去内室,两人关起门来聊了大概有一个时辰,没人知道他跟他说了什么,但之后曹国公消停了下来,却是不争的事实。
而皇宫内,夏墨时醉倒在流风殿,顾延也任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顶多就是把炉子往旁边挪了挪,又添了充足的燃料将火烧得更旺了些,确保两人不会受凉后,便也顺势趴在一旁闭上了眼睛,隔一阵就给炉子里添点炭火。
夏墨时这一睡便睡到了下午,主要还是因为宸英殿里被他撇下的宫人们一转身便丢了主子,怕被摄政王治罪,只得悄咪咪地四处寻找。
可眼见这日头都要落了,皇帝还是不见踪影,候风也顾不得什么失职不失职了,直奔宫外摄政王府请求夏许淮的支援,夏许淮略微思索了几个弹指间,就带着这群胆战心惊的宫人推开了流风殿的门,入眼看见的就是这一地的瓜果皮和墙边尚有余温的小火炉,以及趴在一块儿睡得死沉死沉的二人。
夏许淮走上前去,毫不客气地踢了顾延一脚,面对醒来的顾延,他装作纳闷道:“这屋里怎么连盏灯都不见,光线太暗了,也不知道方才不小心踢到了个什么玩意儿。”
候风:“……”您刚刚那精准的一脚,可一点儿都看不出光线太暗眼神不好的样子。
顾延怒目而视:“呵,劳驾您屈尊来看我,还送了我这么一个见面礼。”夏许淮他奶奶的,暗你娘!疼死老子了。
被外界的动静给吵醒的夏墨时,睁眼第一个看见的就是夏许淮这尊煞神,立时便将一肚子起床气给憋回去了,支着惺忪睡眼听夏许淮和顾延互怼,听得夏墨时都替顾延捏了一把冷汗,结果人家从头到尾都笑得不羁且从容,相比之下非要一较高低的话,可能还是夏许淮那张扑克脸上的怒气稍微多了一点点。
见状,夏墨时只好让自己更困顿几分,最好能直接睡过去,反正这么多人在,扛也能把他给扛回去,完全不用担心回宸英殿休息的事。
就在他真的快要再次梦会周公之时,夏许淮冷冷的声音机械地在耳边响起:“陛下,时辰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宫吧。”如同屋檐下的冰柱刺入他的耳膜一般,霎时间就令他清醒过来。
顾延对着夏许淮的背影不以为意:“鄙臣恭送摄政王。”那架势,看不出半分恭敬,而后又对着夏墨时抬了抬手,笑道,“后会有期,慢走不送。”嗓音比方才明显多了点温度。
闻言,前方夏许淮的脸又黑了一个度,脸上的表情冻得那叫一个吓人,都快可以跟外面的冰雪相媲美了。
“陛下可知,今日与你一起厮混的人是谁?”
混你妈。
“知道,顾延么不是,正好同病相怜还能做个朋友。”也许是见过顾延与夏许淮相处的模式,被顾延启发之后,夏墨时胆子也大了起来,“怎么,摄政王管天管地管家事国事还管起我喝酒来了?”
“那臣倒是还管不着。不过你也是心大的很,顾延一个敌国质子,还是南疆人,他给你的东西你居然也敢放心入口。”虽然进宫之前已经搜干净了,不该带的半件也没叫顾延带进来,但用来吓一吓他还是可以的。
说完这句,夏墨时仿佛还听见他说了句:“是啊,你胆子本来也不小。”细细碎碎的,还没等他听太真切,便已消散在刺骨的晚风中。
大概是酒壮怂人胆,夏墨时又怼了回去,怼了什么他不太记得了,反正不是什么好话,要不然最后夏许淮也不会是那副见了鬼的表情,像是恨不得把他给吃了似的。
将煞神气走之后,夏墨时又安心地睡了过去,因前一天晚上夏许淮就示意他第二天应该起不来,让候公公也不必叫他,这才令夏墨时躲过一场令人着恼的早朝,他一觉好眠,直至翌日巳时方醒。
吃了几块梅花糕垫肚子,拿了一卷游记当杂志来翻着打发时间,他发现这个皇帝原身应该也挺喜欢它,有好几处都翻破角了,不过他特意找到那几处看了看,也没瞧出来到底有哪里吸引了“他”,就又回到了起始的地方,一页一页或快或慢地用眼睛扫描下去。
不知不觉间到了午时,夏墨时用了午膳后,趁着血糖还没上升倦意还没上来,又跑去了流风殿找顾延,不过这次他倒不是偷偷摸摸地溜进去的,而是坐着改良过后能够挡风防雨的小轿子,大摇大摆地往流风殿而去。
并且在接下来的几天,只要一有时间,夏墨时就同顾延聚在一起,吃喝玩乐,怎么不务正业怎么来。传到夏许淮耳朵里,他忍住了要翻白眼的冲动,冷笑道:“还真对得起我送他们的‘厮混’二字。我倒要看看,顾延他打的什么算盘。”
管家注意到他黑得跟锅底似的脸色,建议道:“要不,您还是将顾延移到宫外?隔壁也修葺得差不多了,住人是不成大问题的。”
“不必,这要传出去,岂不叫人指摘我大祁的待客之道便是如此不周到?”况且他很怀疑,顾延会不会再给他燎一把火,烧到他这来。
“那……”管家再次提议,“我们再加大对流风殿的监管?”
“管得住什么,看得了什么?现在暗藏在宫中的难道是死人不成,夏墨时不也照样往那边跑得勤快,他们还敢拦他不成?”话音刚落,夏许淮又改口道,“增加人手,必要时……算了,随他去吧,让他们盯紧一点就是了。”
善解人意的管家继续补充:“千机太过棘手,不像是中原武林之物,说不定是出自南蛮也未可知。”
夏许淮点头表示赞许:“啊,你说的对。我要知道顾延每天的动向。”
接下来,奉摄政王严密监管的令,夏许淮日日都能听到宫里传出来的消息,也因为夏墨时与顾延的来往甚密,传到他手里的纸条几乎每张都会出现夏墨时的名字,夏许淮看着,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总之就是不大舒坦就对了。
不过此时的他还在为千里之外的北境出谋划策,对这点不对劲并未细想。
令夏许淮感到糟心的二人组却在彼此一见如故之后,不到十日的功夫,关系就得到了飞速的发展。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腊月二十九的宫宴之上,夏墨时居然给顾延安排了一个就近的位子,还正儿八经地敬了他一杯酒,对夏许淮却只是遥举了个杯便将祝酒之事就此揭过。